第一百八十二章 杨泠

芦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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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锦衣卫的雷霆出击就像一滴水珠没入湖中,并未激起太大的波澜。

    一来是因为高湛做足了保密准备,带去的人手全是信得过的兄弟,大柳街也以例行检查为由提前封锁了,二来司马骥与阿枸师爷一夜未归,对司马府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的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而且司马骥在满庭芳受了伤,更是以此为借口休假在家,一直未去衙门办公,所以一直到次日清晨,司马骥被捕的消息京城也没有几人知晓。可怜司马骥若是知道是这个原因,估计在牢里肠子都要悔青了。

    唯一知道消息的就是关岚了,她夜里看到铁浪发出的信号后,立刻离开满庭芳去了黎楚泽在京城的住地。

    黎楚泽连夜遣了人去各个地方打探,都没有消息,最后机缘巧合在一家赌坊门口碰到一个因欠了一屁股赌债而正被赌场的东家追打的锦衣卫,在答应了替他还清赌债后,这名锦衣卫告诉了那人今晚逮捕司马骥与阿枸以及金刀铁浪已经自尽的消息。

    与司马骥联手偷运武库司兵器的人涉及黎楚泽、花袭阁、关岚和李舜。

    黎楚泽在朝廷中帮助李舜排除异己,用于交换的条件便是由他出面说动司马骥答应这个交易,毕竟李舜与沂王交情笃厚,而且司马骥又是沂王的内弟,所以此事由他出面劝服相对容易。

    当然黎楚泽也只是跟李舜说把兵器运到南疆贩卖以赚取高利,虽然危险,但风险越大意味着收益也越大,商贾又向来喜欢做火中取栗的事,所以李舜也是半信半疑。他本是小心谨慎之人,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愿涉足,但他们二人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是不答应,黎楚泽随便拎出一桩事曝光,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所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李舜当然不会亲自出马。他一直都只遣了一个府中的亲信代为洽谈。即司马骥口中的顺爷,对着司马骥也只是说他是中间人,为他与南疆一个叫作花袭阁的商队搭桥引线。从中收取一些利润。

    每回交易前,关岚都要先将一半银票与李舜该得的那部分报酬交给顺爷,再由顺爷转交给司马骥与阿枸,他们二人再遣人将兵器从武库司偷运出来。运送到通州码头,对暗语。交给提货人关岚,关岚把剩余的报酬交给金刀铁浪,由他带给司马骥。

    这些兵器出了通州地界,基本就安全了。关岚再交给早在码头准备好的黎家船只,一路南下。

    虽然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但由于各方都极其小心谨慎。且各方之间事务分配也近乎完美,还有一个近似隐形的关岚。所以事情一干就是好几年也没有人发现,也没有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若不是这回通过追踪药粉将关岚挖了出来,这个地下交易恐怕仍然要深埋暗地。

    原本当黎楚泽收到司马骥与阿枸被锦衣卫逮捕,铁浪已死的消息后,应该立即通知盟友李舜才是,可是奇怪的是,李舜一直未收到任何风声,真不知这黎楚泽打的是什么算盘。

    李舜不知道这些变故,所以还在继续筹办幼女的婚事,因为事情发生的第二日便是四月初九,是李砚汐出嫁的日子。

    内阁首辅家的千金出阁,侯爵的公子娶亲,排场虽不能与亲王相比,但也足够轰动整个京城的。不过,因为北方正在作战,朝廷上下一直笼罩在一片阴霾中,碍于在宏治面前的影响,所以两家一合计,便把亲事的排场降到了最低,低到不会让人觉得寒酸,但却足以在君主与百官面前博得好些个大拇指。

    宴请百官是不可能了,喜宴只邀请了李家与裴家五服之内上得了台面的亲友,其中就包括了李砚汐的娘舅成国公以及永淳长公主。

    因为永淳长公主的关系,李砚汐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比京城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身份更为贵重,甚至比裴家五公子裴鸣的身份还要高出一截,所以按照大洹礼俗,喜宴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设在李家,赴宴之人都是双方两家最为亲厚的戚友,以显示女方身份的尊贵,剩下的一部分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便设在裴家,赴宴的自然是所有的亲眷好友,一般是新人行过大礼之后举行。

    这日鸟儿尚在枝头鸣叫的时候,李家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仆人忙进忙出,不敢懈怠,府上到处都张灯结彩,贴喜扎花,一派洋洋喜气。

    李府名义上的女主人杨泠也一大早梳妆妥当,出了济过堂,一径到李砚汐的闺房去了,女儿出嫁,作为母亲必然是要为女儿梳头的,这不仅是规矩,更包含了母亲对女儿一生的祝福。

    杨泠身材适中,皮肤带着异样的白皙,可能是常年深居简出不见阳光的缘故,眉目如画,即便已经人到春秋,也可从她姣好的面容上看出当年的风华婉姿。

    她穿着一件紫色绣九重翟紫色襕边一品诰命服,头饰发髻皆按品装扮,只是脸上薄施粉黛,并非严妆,加上平素不够保养,比同年贵妇更显松弛皱褶的皮肤在翠环珠绕下显得不胜憔悴。

    她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迈出济过堂一步了,府里除了一些年纪稍长的嬷嬷,根本没有谁见过这位神秘的夫人,当路过的丫鬟小厮看见品服盛装的李府夫人经过时,全都按规矩远远的避开,垂首侍立,恭敬之余,更多的还是悄悄抬眼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夫人。

    杨泠面色平和,在一直贴身服侍她的丫鬟小念的虚扶下,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似无意的观赏着府中的景致。

    晴空碧蓝如洗,几片薄云悠闲飘浮,微暖的晨光遍洒下来,让人有些睁不开眼,院中牡丹芍药相绽于阶,一派富贵春光。

    这座府邸她在随李舜入住之前便已经到过,只是如今,楼榭亭轩,一花一木,都不复当年旧景。

    故人已经黄土深埋,白骨支离,过往的岁月也已经云散风流,可那些逝去了再也追不回的情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杨泠轻轻阖了阖眼,似要隐去满目云烟,她不敢在流连风景,垂眸加快了步伐。

    十年礼佛悔过,终难抵往事尘埃。

    她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抱着悔过之心修禅,本就是放不下执念心,心中既有执念,又何来修禅之说,这不过是自己逃避罪孽的一种方式罢了。

    穿栏过榭,杨泠与小念到了东边李砚汐的闺房。

    透雕灯笼锦的隔扇门虚掩着,已经没有上锁了,廊下垂手立着几个婆子,院子里铺天盖地的大红,刺的眼睛有些生疼。

    门边一个婆子见到夫人,先是暗吃了一惊,然后加大了嗓门,恭敬地打了个千儿,喊了声:“夫人。”

    其余婆子也都惊了一跳,忙急急福礼。

    门一下子被推开,出来两个穿着雅艳的女子,是拟香和李砚云。

    李砚云已经近十年未见过杨泠了,印象中她的模样也早已模糊,眼下见到品装下透着些微衰老气息的杨泠,不由愣了愣,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的脸上便爬上了大喜过望的笑容,声音也如珍珠落盘,可眼底却透着一股淡漠:“母亲,您怎么不遣个下人通告一声,女儿好去济过堂接您,本想着先去堂中候您,可女儿担心惊扰了母亲清修,所以不敢冒昧,失礼之处,还请母亲见谅。”

    杨泠朝她平和一笑,没有言语,便由小念虚扶着进屋去了。

    李砚云与拟香跟在她后头也折回了屋中。

    屋子里装饰的活泼明艳,到处可见精致有趣的玩意儿,案几上的花瓶中也插满了各种时新的花卉,尤其是窗前梅花式高几上摆着的几枝西蜀海棠,淡粉缬晕,纤妍可爱。

    落地花罩将屋子隔为两间,里间什锦窗下搁着一张花梨木嵌螺钿梳妆台,窗外是三两棵芭蕉。

    穿着大红喜袍的李砚汐坐在台前的葵花绣墩上,雕花菱镜中映出一张精致娇小的玉脸,乌黑如锻的发散落在腰间,一双眼睛比先前略恢复了些生气,只是透过层层虚无不知看向了哪里,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已然妥协。

    与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哭过闹过,最后妥协,如果不发生意外,嫁入裴家后,也许用不了一年她就会谈话如常,再过几年,便会回归到与从前一样嬉笑任性的日子。时间能冲淡一切,她的这段青涩恋情最后也会被埋藏心底,孕育成回忆里的一段美好,就像午后的一枝清荷,夕阳中的一只蜻蜓。

    立在她旁边的王妈妈双眼红肿,双手贴在腹前,见到杨泠进来,泪水忽然如决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上前跪在杨泠面前,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后头的李砚云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夫人,你可算来了,今日二小姐出阁,我不能陪着小姐去裴府,我这心里实在舍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