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同根生(二)

越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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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于渊急道:“爹爹,今日之战,与当初千佛山时有大不同。这两个月来,我们探知到了白泽底细,而江湖中人也已尽知讳天往昔对天台派的恶行。此战有天时、地利、人和,若不能趁机制住白泽,必将落得终生遗憾。”

    朱云离神色肃然,道:“你若杀死白泽,才会落下终生遗憾。”

    朱于渊心头疑云大起,他忙忙地问:“为甚么?白泽狠辣无情,欠下无数条人命,您为何又会如此说?”

    朱云离霍然抬眼,目中射出两道凛光。他注视着儿子,表情中却绝无半点嬉笑之意:“今日天台派其他人中,谁都可以杀白泽。可是,渊儿,唯有你和我,是绝对不能与他为敌的。”

    窗外鸟声啁啾,极为悦耳。可是在朱于渊听来,却如同声声催促。他益发焦灼,一面企图挣扎,一面说道:“来不及了,放开我,您快放开我!”

    朱云离陡喝:“住嘴!”朱于渊亦喝道:“您过去同白泽交好,那是您自己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厌恶他,也憎恨他,请您再莫干涉我!”

    朱云离叱道:“我是你爹,不会害你!今时今日,你就给我乖乖留在这里。记住,华顶台上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朱于渊怒道:“两个多月来,您沉默寡言,终日闭门。我本以为您已痛下决心,要抛开纷扰、忘却前尘,谁知您居然还是如此固执……爹爹,您且瞧瞧,倘若……又何至于……”

    他猝然住口。悲痛的眼光投向供桌上那“先室杜氏闺名息兰升西之莲位”十三字。朱云离浑身一颤,亦跟着他望了过去。那十三个字依旧静静呈于佛烟缭绕中,蓦然之间,烟雾飘浮,杜息兰的音容笑貌。恍惚中却历历在目。

    朱云离低低唤道:“息兰。息兰。”他的嗓音益发暗哑,朱于渊哽咽着道:“爹爹……”朱云离忽地止住了呼唤,复将目光转向儿子:“渊儿,你可还曾记得,当初在千佛山时,无论情势如何。白泽都始终没有伤害过你?”

    朱于渊道:“没错。但他与您是同盟,就算念在您的情面上……”朱云离表情沉肃,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不只是为了那些。”

    朱于渊眼见窗外日色越来越高,他冷汗涔涔而下。低声求道:

    “爹爹,我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天台第二脉传人。青霖说他终非江湖中人,游心甘愿随他避世而去。翼师兄远在别处,青露又无执掌之念。此事了结之后,天台派的未来,恐怕得由我去承当……我与白泽之间,绝不可能再相安无事了。”

    他注视着朱云离,再度恳求着:“爹爹。放我出去吧。您不是一直对继承天台派之事耿耿于怀么?如今我已满足了您的夙愿,只待今日事毕后,过去恩怨都将一笔勾销。您。我,母亲亦可以终日长相伴……”

    朱云离扬眉质问:“渊儿,你如此心切,恐怕不只是要替阿唐复仇、要替天台派争光吧?你还记挂着穆青露,你不放心让她去面对白泽,是不是?”

    朱于渊愣了一愣:“我……”

    朱云离疾道:“说到底。你终究舍不下她,怕她会再次被白泽伤害。唉……渊儿啊。古往今来,最易受伤害的。总是那用情最深之人。穆青露并非你的良配,渊儿,你……”

    朱于渊猛地抬起眼,沉声道:“爹爹,您猜错了。”朱云离问:“我如何错了?”

    朱于渊目中骤浮起一层悲伤,他低低说道:“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了。我同她,是绝无可能的。何况……这一路走来,我与她已渐行渐远了……”

    朱云离定定瞧着他。朱于渊收起悲哀之色,又轻轻地道:“若说我毫不担心她,那自然是谎话。但我想要迎战白泽,却并非全然因为她。”

    朱云离漠然而问:“那又是因为甚么?”

    朱于渊道:“因为……有很多原因。爹爹,我虽然涉世不深,阅历更浅。可是,在行走江湖的短短过程里,我却学会了一些东西。每当望着《登善集》这三个字时,我总会想,人生于世,就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行善者,应受善报;而行恶者,就该自吞恶果。爹爹,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我不相信有神灵,但我相信,世人的眼睛,皆是雪亮的。”

    朱云离沉默着,没有说话。朱于渊目光闪动,又继续说道:

    “白泽身世悲惨,他怀念亡母,无法原谅杀害她的人,那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他为了复仇雪恨,却不惜牵连大量无辜之人,那种行径,却是无法原谅的。像白泽这样的人,若任他继续混迹江湖,受害者便会越来越多。他今日既然来了,天台派便定会留下他,不一定是诛杀,但绝不能再容他如此横行于江湖……”

    朱云离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似自言自语,喃喃地道:“留下他?……以白泽的性格,谁侮辱他,便是他的宿敌。他纵然一死,也必拼命,绝不肯被留下的……”

    朱于渊急急说道:“不管如何,我都该去尽力一试。爹爹,大丈夫活在世上,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若对白泽避而不见,那么恐怕将来直到临死,我都是难以心安的。”

    朱云离凝视着他,目中似有动容之意,可他沉吟了半晌,却又缓缓地道:“渊儿,我并非不懂情理之人。你的心情,我全明白了。可是……对不住,我仍然不能放你出去……”

    朱于渊颓然,喝道:“为甚么?!为甚么啊!”

    朱云离却慢慢立起身,一步步挪到他身边,在挨着他的另一张椅中坐下。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朱于渊的手背,瞧着他又悲又怒的神情,淡淡地说道:“你莫急,急也没用……渊儿,今天的时机不错,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朱于渊大声道:“不!时辰快到了,来不及了,您放我走,我明天再来听故事,行吗?行不行啊?!”

    朱云离倏然出手,封住了他的哑穴。朱于渊瞠目而望,额上青筋根根绽起。

    朱云离却恍若视而不见。他依旧轻轻拍着朱于渊的手背,神情居然变得很温和,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安抚着年幼而躁动的孩子。他低低地,柔声说道:

    “很久以前……嗯,真的是很久很久了,距离现在,大约已有九十多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