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死而复生(一)

龙宿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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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端浓烈的酒气似乎还未散尽,身体深处也残留着磨人的钝痛和强烈的异物感。

    “南晨……”

    谁在喊他的名字,张南晨头痛欲裂,身体也像生了锈一样动弹不得,胸口处似乎有什么重物压着,颈侧也有温热的气息规律起伏。

    “小师叔……”

    暧昧热烈的鼻息仍在耳边浮动,昨晚的噩梦简直挥之不去。

    恢复神志的张南晨浑身僵硬,他知道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是谁,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师兄唯一的骨血,季英!

    宿醉后的不适感充斥着他的全身,只能恍惚想起昨天自己借酒浇愁,喝得神志模糊之后看到消失了一个月的季英突然出现。张南晨借着酒意抓.住他半是责问半是抱怨,却发现对方也双眼赤红,步履不稳,两人都喝多了,醉醺醺的抱成一团。

    再然后……

    被记忆里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深深刺.激到,张南晨不由狠狠抓.住身下被汗水和粘.稠体.液打湿的床单,僵持片刻便颓然松开。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跟季英做了那种事?

    他们……难道是季英将他错认成了黎辛?

    真是个欠揍的臭小子!

    根本不敢去回想到底是谁主动,张南晨此刻只想把这难堪的一夜彻底忘记。

    不知保持这种僵硬的姿势多久,直到缓慢移动的阳光透过忘了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照射.到他的脸上,刺痛了干涩的眼睛。

    理智骤然回笼,张南晨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做。

    仅仅是这样微弱的动作,压在张南晨的身上的季英仍被触动,长长的眼睫煽动一下,似乎就要醒过来。

    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以这小子的秉性,一定会亲自赴约。那个实力难测的东西,点名要找季氏传人报仇,自己既然已经冒名与它约好今日决战,就并没有必要让季英知道,陷他于险境。

    至于他跟黎辛“私奔”的事情,若自己能侥幸活命,再回来跟他算账!

    主意已定,张南晨当下不再耽搁,撑起微有些酸痛的身体,双臂将仍在熟睡的季英托起,轻轻挪到双人床空着的那一半上。

    “小师叔……”大概是被他的动作惊动,季英发出小时候一样糯糯的鼻音,双手双.腿一齐卷到他的身上。

    自从上了中学,季英就再也没这样对他撒过娇,心脏被忽然浮出的莫名情绪胀满,张南晨伸手取中季英耳后静脉的耳后.穴,指尖稍稍用力一点,手下逐渐转醒的年轻人便又沉沉睡去。

    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许久,张南晨这才起身离开。

    今天是2005年5月14日,星期六,阴历四月初七,乙酉年辛巳月戊戌日,宜祭祀、出行、解除、入殮、安葬,忌开市、立券、造船、合寿木。生肖冲龙,煞北。

    张南晨站在浴.室花洒的温热水流之下,闭着眼睛感觉一身纵.欲后的痕迹被慢慢冲洗干净,然后擦身,换衫,照例走至一楼客厅对着神龛中供奉的玲珑八宝盒行礼敬香。

    为除魔卫道而身死的季家人归天后不设牌位不受香火,只有一张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黄纸,交由继承者收纳入玲珑八宝盒中。

    传至季英这一代,季家已是人口凋零,张南晨的师兄,季英的生父也于数年前亡故。属于他的黄纸,这早被收到盒中。

    “师兄,我早就想知道舍身取义是什么感觉。”张南晨手捻一炷香,对着神龛笑道,“但是,我若归位,恐怕也入不了八宝盒,只希望来世能与师父,与你,还有季英那个臭小子,再续今生缘分。”

    他说完,恭恭敬敬的将香□香炉,拿起搁在供桌上的桃木剑,走出门外。

    出门之时,搁在门边高脚架上的鱼缸猛烈摇晃了几下,一只大若瓷盘的土龟扒在鱼缸边缘,小小的三角脑袋伸得老长,四足并用在缸壁上作划水状。

    知道这只养了几十年的老乌龟又在乞食,张南晨只得停下,返身拉开一旁的小冰箱,取出早已备好的保鲜盒,用筷子加了几根猪肉条投喂给它。

    “灵虚子,你是我见过最没灵气的乌龟,以后就要靠季英照顾你了,好好修炼听见没?”

    张南晨喂完,伸出一指在灵虚子的背甲上敲了几下。

    不料灵虚子连看都没看那几根猪肉条,四足挥舞得更快,尖利的指甲敲在缸壁上发出连续不断的脆响,脑袋直直的伸向张南晨所在的方向。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南晨把老龟整个儿掀翻,看着灵虚子四脚朝天还兀自伸头伸腿觉得十分搞笑,“我走了,有缘的话,会再见的。”

    屋外阳光正好,张南晨暗想自己这日子挑的倒是不错。步行到巷口,接了杂货铺老太太递过来的车钥匙,坐上最喜欢的那辆红色敞篷猎豹,直奔决战地点,公司写字楼天台而去。

    除了保安,周末的公司空无一人,张南晨乘了电梯直达顶楼,然后步行走至天台。

    张南晨一走出电梯就感觉到一股极冷的劲风扑面而来,还闻到隐约的腥臭味道。天气明明晴好,通往天台的的楼梯上却阴暗无光,他走了几步,忽觉脚下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本应该干燥光洁的地面不知何时被浅浅一层青苔覆盖住。这青苔形成的地毯越往前越明显,逐渐扩散延伸到墙壁上,简直像一个青黑色的怪物巨嘴,要吞噬掉所有走进它狩猎范围的生物。

    原本干燥的皮肤也被浓重的水汽给打湿,他仅仅只走了几步,已是一头一身的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阴气所结成的露水。

    通往天台的铁门紧闭,不透一点阳光,张南晨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下心中的不安感,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颜色火红的丹药仰头吞入腹中。

    他并非季家血脉,天资愚钝,法力低微,根本无法跟季英相比,若想李代桃僵,只能借助外力。这粒天人丹,还是师父生前留给他的,吩咐若非到了生死关头,决不能随意服下,否则强行扭转经脉吸取天地万物之灵气,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身亡。

    天人丹一入口便急速溶解,被皮肤黏.膜全部吸收。张南晨直接一股热意从舌尖而起流至全身,刚才还能察觉到的那一丝不适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极轻,仿佛轻轻一跃就能飘起来,耳目和口鼻也感到从未有过的灵敏,身边数十丈内再轻微的动静都能为他所感知。

    果然不同凡响,张南晨轻叹一声,又连点周.身几处大.穴,封闭痛感,以免等会打斗起来尚未将天人丹的妙用发挥到极致已经承受不住爆体之苦活活痛死。

    前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被青苔包裹住的铁门等他走到近前便自动开启,门外,竟然已经成了一片黑暗世界。

    这怪物的道行,竟比他预估的还要高深许多。

    张南晨沉着脸踏入天台,身后铁门立即关闭,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眼前尽是奇形怪状的藤蔓植物,脚下像是踩着已经腐烂掉的厚重树叶一般泥泞湿.滑,呼吸间则被迫吸进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有了天人丹的帮助,本来张牙舞爪想要往张南晨身上扑的藤蔓尚未靠近就化作黑烟,被他吸入体内,成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季家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阴测测的声音令本来已经退缩到三步开外的藤蔓重新疯狂缠绕上来,张南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身体吸收那些源源不断的黑气。

    “连阴气都要吸,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那声音阴森的笑起来,语带嘲弄,满是不屑。

    或许是因为本就学艺不精法力低微的缘故,被吸入体内的阴气竟未对张南晨造成丝毫不适,他只觉得灵力暴涨,所有感官都敏锐至极,当下并不理会怪物的挑衅,平心静气,微微阖目。稍微调息片刻,手中桃木剑一抖,双目怒.张,开了天目去寻找怪物的所在。

    天目一开,原本在人眼中已修成实体的藤蔓全部现出了原形,原来只是一团一团浓重的黑气,阴寒逼人,将整个天台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季家的炎华剑呢?”

    森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张南晨充耳不闻,立即循声转身,果然看见一大团黑雾中似乎包裹着一团微微透出红光的东西。那东西一起一落,就像人在呼吸一般。

    不好!这怪物竟然已经修成真身!

    在他所认知的世界观众,这整个人间都由阴阳二气所构成。人肉.眼所见仅为肤表,摈弃肉.眼打开天目就是为了观察事物的气。简单来说,阴气一般呈现出冷色调,阴气越重,颜色越深,阳气则呈现出暖色调。

    此刻张南晨放眼看去,被黑雾笼罩着的怪物的气是红色,已经接近于地仙,证明其道行之深,恐怕就算是季家嫡传血脉季英在这,也难以全身而退。

    心中一冷,原本的慌乱却从他身上彻底退去,既然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鬼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嘴唇飞速翕动,张南晨默念每天都要默诵数遍的净天地神咒,他念得虽快,却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犹如钢钉一般划破虚空,散落到被黑雾笼罩着的四面八方

    “急急如律令!”随着最后一句咒词脱口而出,张南晨手结大金刚印,双手平平向前一推,顿时生出一张微带金光的气网,将连接成片的黑雾死裂成无数片,然后一片一片吸纳到自己体内。

    他的修为不够,只能先行驱散割裂依附在怪物身边的怨孽,化其阴气为己用。

    “没有炎华剑,没有招魂铃,法力还如此微薄,你根本就不是季家的后人,你敢骗我!”

    这个投机取巧的方法立即暴露他的实力。黑雾一散,原来被紧紧裹住的红色怪物原形毕露,翠绿的茎杆看来脆弱易折,血红的花瓣向后卷曲展开,如同倒挂着的火红波浪一般在隐隐流动的气流中微微颤动。

    这竟是一株大得出奇的红花石蒜!这传说中的,来自地狱深处的彼岸花!

    “不是季家人,也照样能取你性命!”张南晨双目充.血,牙关紧.咬,也管不了它是个什么东西,体内灵力流转,几乎要破体而出,方才那一击吸收的大量阴气也跟原本的纯阳之气产生了激烈碰撞,争先恐后的要找个出口尽情宣泄。

    即便已经封住了自己的痛觉,但不住收缩膨.胀的身体却让他难以忽视。

    已经快到极限了,必须尽快得手!

    张南晨双足一点,双手执剑越空像那株带来死亡和恐惧的血红色花朵扑去,人到了半空中变刺为砍,用尽全身力量向下猛劈!

    “你敢骗我!”血色大花所有的花瓣都疯狂舞动起来,然后延伸出无数红芒,扭曲缠绕向已然跃在空中的张南晨。那些血红色花瓣化成的红芒像蜘蛛丝一样结成一张红色的密网,铺天盖地,笼罩住了每一个角落,将张南晨裹入其中。

    身体被红网罩住的那一刹那,体内的阴气也开始反扑,剧烈的疼痛让张南晨全身的肌肉都开始抽.搐,勉强挥动桃木剑斩断面前的红网,后面接踵而来的血色红芒却源源不绝,让他根本无法接近那株红花石蒜。

    身体承受不住阴气的反扑和阳气的躁动,脆弱的内脏首先不堪重负,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下。

    手中的桃木剑像是被那些红芒黏住了一般越来越沉,每挥动一次都要耗费加倍的法力。张南晨心中一横,干脆将桃木剑甩到一边,摈弃内心一切杂念,手结日轮印,默念:“嗡、缚日罗、驮都、鍐!”

    灌注全身灵力的大日如来心咒一出,他身前的红网骤然寸寸断裂,发出仿佛被火焚烧一般并飞速向后烧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延伸到本体红花石蒜之上。

    “噼啪”一声锐响从前方传来,张南晨知道红花石蒜已被自己所伤,当机立断,顺着那条被烧开的狭小通道飞身猛扑,整个人都掉进红花石蒜血色花瓣的包裹之中!

    体内阴阳二气相生相克互相压制,已成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张南晨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被真火焚烧的极致痛苦,死死抓.住红花石蒜如细丝一般的血色花瓣,决不让这怪物将自己甩出去。

    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到来,红花石蒜在越烧越烈的火焰中疯狂扭动,连无法轻易移动的根茎也硬生生从寄生物中拔.出,想用最后的力量将要与它同归于尽的张南晨甩开。

    张南晨眼前仅剩一片火红,双眼渐渐阖上,耳畔却响起季英的声音。

    “小师叔,我喜欢的是你,是你啊。”

    那熟悉却压抑艰涩的声音令他恍惚,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季英真的对他说了这种话?

    或许他这一生,不可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张南晨整个人都被烈焰包围,身体和灵魂一同被焚烧殆尽,仅余一捧清尘,被风吹落到无尽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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