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6|6.10|家

开个新坑好过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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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斯利·冈瑟是一个长相十分之俊美的年轻男人,他的面容第一眼看上去呈现出标准的北欧人种特征,深目高鼻,五官深邃立体,但他那乌黑的短发和一双苍翠欲滴的翡翠般的碧绿色眸子,又完全不像是常见的金发碧眼儿——这双漂亮的绿眸让人下意识联想到es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字,这并不是说他的样子偏女性化或者过分精致美丽,而是称赞他的眼睛实在就像上帝赐予的一对绿宝石一般。

    相反,他给人的印象其实充满着深刻而强硬的男性阳刚气息:紧绷的眼角和睫毛投下的阴霾遮去了不少他那一双太过漂亮的绿眼睛里那过于醉人的风采,两片薄薄的、分明的唇总是习惯性紧抿着,嘴角往下,再搭配上那一头总是一丝不苟往后梳得极为工整的黑发和他身上终年跳不出深色系的手工定制西服,莱斯利·冈瑟看起来刻板、寡言、教条、并且相当冷淡自大——最后一点,在他微微抬起眼角、仿佛纡尊降贵地对凯特说出第一个单词开始,尤为明显。

    “凯特·格兰特小姐。”他用了一个肯定句,近似奢侈地将自己并没有多余情绪波动的目光投在了刚上完课、浑身疲惫不堪、最想要的只是一个热水澡的凯特身上,然后,动了动他的眉峰道:“上车。”

    他的目光似乎从凯特沾满汗液并随意扎成一个马尾的金色长发,一路冻结到她脚上那双廉价却轻便舒适的有些脏的运动鞋上,最终忍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英俊,却实在讨人厌。

    凯特下了个结论。

    她学着他面无表情地样子,微微昂着下巴,居高临下:“莱斯利·冈瑟先生,我想我并没有答应你的邀约。”她的声调是抑扬顿挫的莎士比亚戏剧式,口音是十分正宗的牛津腔,但听起来却比莱斯利本人冷冰冰、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更加让人不舒服,充满着高高在上的贵族式傲慢。

    然后她在莱斯利反应过来之前,冲他露出一个甜蜜的假笑,一转身径自钻进了刚才去停车场取车的艾米丽所开来的黑色suv中,直接驱车离去。

    莱斯利那张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表情偏于寡淡的脸上,一时间因为过于黑沉而显得精彩纷呈起来。

    他的兄弟,坐在另一边的约书亚嘿嘿直笑:“我早说了现在的年轻女孩们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搭讪方式,看吧!而且你这辆车也不行,一看就土得掉渣。”他显得非常幸灾乐祸,虽然车祸摔断的腿并没有痊愈、迷人的漂亮脸蛋上还有遗留的浅色伤疤,但他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创伤后遗症什么的,反而看起来相当开朗阳光并且当下兴致勃勃。

    约书亚与莱斯利的实际年龄其实相仿,但他偏偏就能看起来年轻莱斯利许多,这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上总带着年轻人才有的澎湃朝气以及阳光活力,而这恰恰是莱斯利这种“老古板”所稀缺的——莱斯利更像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中世纪宗教苦修士,尽管他精致的生活品质或许并不能与之相比,但禁欲刻板这一方面确实相似。

    这一对存在血缘关系的兄弟长得并不太像,唯一的共同点也许是那一头都是黑色的短发,然而仔细一看的话,约书亚的发色要更浅一些,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棕的色泽。

    “真遗憾,我没来得及拍下你刚才的精彩表情。”约书亚那双蔚蓝的漂亮眼睛眨了眨,眼角有着讨人喜欢的笑纹,他的嘴角翘起,英俊的脸上满是戏谑而揶揄的畅快笑意。

    “闭嘴,约书亚。”莱斯利眼眸深沉,面无表情。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莱斯利冷冷瞥了约书亚一眼,抿着唇不想说话了。

    丝毫没有在意地发出一阵清晰的笑声,约书亚转而对正在开车的司机催促道:“追上去,山姆,下个路口有个红绿灯,我们可以把刚刚被我哥吓走的金发小妞堵在那儿。”约书亚认为如果刚才是自己出马的话,分分钟已经搞定了这个在某种意义上令自己魂牵梦萦一个月之久的女孩儿了——尽管,他一直做的是她满脸血找自己索命的噩梦,但是偶尔当恐怖片欣赏还挺带感的。

    当前赶后追的两部车终于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并排时,从莱斯利身上探过去的约书亚从车窗伸出了盯着一头凌乱黑发的脑袋,对着开车的艾米丽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他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暴露在下午的阳光下,琉璃似的蓝眼睛朝着忍不住将视线飘过来的艾米丽欢快地眨巴了一下:“嗨,甜心,你开车的技术真不错,我想找你后面的金发小猫,她在吗?”

    约书亚有着一张太容易迷惑女人的面孔,英俊却带着这个年龄的男人少有的孩子气般的性感,蔚蓝色的眼睛清澈而干净——很难想象像他这么一个私生活混乱的公子哥儿,能有这么单纯的一双眼睛。大概是由于从小到大、从老到少,他一向属于没有在女人身上载过跟头的原因,约书亚的语气显得有些轻佻,但他依旧以为对面那个大概是金发的年轻女孩子同样会拜倒在自己无往不利的魅力之下,殷勤地为自己服务。

    艾米丽睁大了眼睛,随即飞快地收回了目光,慌慌张张地一脚踩下油门,硬是在车流量不少的道路上杀出了一条血路,黑色的suv逃也似的消失不见。

    黑色的加长林肯里,一下子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之中。

    “呵。”莱斯利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你是在嘲笑我吗,莱斯利?”约书亚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尚且来不及收敛的微妙笑意,气鼓鼓地皱着一张脸问道。

    “你听错了。”莱斯利淡淡地吩咐,仿佛刚才打破安静的轻响不是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了的一样:“往比弗利山山庄开,山姆。”

    他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那张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太多波澜的皮囊之下,究竟是如何想的,那么就是他人无法探知的了。

    “不,我不想回家,去莱斯利的公寓,山姆。”约书亚纠正道。

    “不行。”莱斯利眼也不抬。

    “哦,是吗?”约书亚笑得阳光灿烂,“那么送我去viper,天亮再来接我。”

    莱斯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平静的语气之下蕴含着压抑的怒气:“再被我发现的话,我会雇一个专业的康戒陪护二十四小时贴身盯着你。”

    “那么如果不被你发现……”约书亚嘟囔了半句,最终还是在兄长的冷眼中消了声。

    已经在回家路上的凯特并没有把这一段插曲放在心上,很显然她对这件事的感官并不好,特别是想起来当时车祸的肇事人是由于嗑药过量这种诱因而心神恍惚之后,她突然觉得也许该派自己的律师继续找肇事人好好谈谈善后问题——归功于美国律师经验丰富、安全放心的扯皮功力,又兼之雇主的老管家明里暗里提醒不要让对方好受,上次车祸的赔偿问题至今还未得到解决。

    然而第二天上午,本该还在剧本堆里大浪淘沙的汉克却出现在了位于西好莱坞的格兰特宅中。

    “米拉麦克斯一大早上送来了两个剧本。”汉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有点像某种生理排泄行为得不到通畅,“一个是已经定下约瑟夫·高登-莱维特主演的犯罪惊悚片女主角,另一个是戏份不多女二号。”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更加欲言又止起来了,“你先看看剧本?”

    “怎么了?”结果剧本翻了翻,凯特很快也发现问题了,“我看过这个剧本,帕特里克告诉过我女主角已经定下了艾拉·费舍尔。”刚刚晨跑结束,凯特有些苍白的肌肤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可惜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汉克不太懂得欣赏这种在他看来稍嫌寡淡的类型,面对着她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悸动。

    汉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接口道:“另一个剧本,应该是为冲击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而准备。”——说是众星拱月也丝毫不夸张了,前提是主演具有深厚的表演功底。

    凯特稍微扫了几眼前面贴着的标签,上面被人用红笔着重写着“改编自1990年同名影片”、“适合冲奥”、“温情牌”等字眼。她的目光顿了顿,将视线转到汉克那张不知为何有些矛盾的面容上:“《所有人都很好》,我好像看过原版影片——但,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汉克没有为她解答,而是委婉地提醒:“我听艾米丽说起,昨晚是她和你共进晚餐?”

    凯特挑眉:“你是指它们是昨天那个讨人厌的傲慢先生送来的?”

    汉克回了她一个挤眉弄眼的假笑:“aeg旗下的布里斯托尔湾制片和米拉麦克斯有合作。”

    他是多么想提醒自己的合作伙伴,讽刺别人过于傲慢之时,你自己其实并没有比之谦逊多少——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袋里稍微溜了个弯,随即再一次被藏了起来。

    他说道:“那位先生似乎认定自己该补偿你一点儿什么,或许是因为你没有趁机对他敲竹杠以至于令他良心不安了?”

    莱斯利·冈瑟手下的人办事倒是很快,调查起她身边的人也毫不含糊,只是他们似乎没有弄清她的底细。

    凯特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当然知道原因——嗑药过量发生车祸这种事情,但凡稍微有点社会地位的家庭都会拼了命地遮掩!

    “你倒是提醒我这是封口费了。”她笑得十分甜蜜,“可以帮我把这个剧本转交给罗伯特或者他的经纪人么?至于我——得找自己的律师认真讨论一下,对方的认错态度问题。”

    汉克眼角一抽,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另一个完全被她忽略的剧本,心里又开始习惯性肉疼了。

    ……

    几个月后,凯特结束了自己在电影《星尘》中的所有戏份,与罗伯特·德尼罗一同飞回美国开始定名为《天伦之旅》的影片拍摄,但很快,她又再一次回到了英国白金汉郡,赶赴已经开拍的《罗莎琳德》剧组所在地。

    《罗莎琳德》脱胎于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玫瑰花精》,讲的同样是一个有爱情、有凶杀、还有复仇的故事:

    被哥哥杰登一手带大的少女罗莎琳德陷入了与路过小镇旅游的青年画家陆斯恩的热恋,但她的哥哥却认为城里来的陆斯恩浪荡而且不是值得依靠,根本不会是罗莎琳德的良配。在一次目睹妹妹与陆斯恩深夜幽会之后,杰登用斧头杀死了陆斯恩,但这一切全被尾随而至的杰登妻子艾琳娜看见。

    艾琳娜悄悄地将这一切告诉了罗莎琳德,不敢置信的罗莎琳德在艾琳娜告知的地点亲手挖出了陆斯恩的头颅,并将它带回家中埋在了房间窗台的花盆里。不久之后,罗莎琳德抑郁而亡,杰登却开始陷入了似真似假的幻觉之中,无法自拔。

    就在此时,陆斯恩父母派来寻找离家出走儿子的仆从们,也循着陆斯恩的足迹来到了小镇……

    很多年后,曾有人评价这一部《罗莎琳德》是希克斯职业生涯的巅峰作品,哥特式的阴郁邪美,内心深处濒临崩溃的神圣与邪恶,爱.欲与绝望之间的痛苦挣扎,被他以细腻而哀伤的长镜头展现得淋漓尽致,或许这一位一度曾经江郎才尽的英国导演有生之年很难再一次自我突破:四年时间精雕细琢的优秀剧本,犹如梦幻般的演员班底,美轮美奂的光影画面,无处不在的爱恨纠葛——但,希克斯却在几年之后就用另一部作品,证明了这并非全无可能。

    作为一个英国导演,丹尼尔·希克斯遵循了前辈们的习惯,总是倾向于使用英国演员,而这一次的主创阵容除了美国土生土长的英裔——凯特之外,基本是清一色的英国面孔:被称为“最后的英伦情人”的裘德·洛、年初拿下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蕾切尔·薇姿、以及英国新生代男星詹姆斯·麦卡沃伊等。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日不落爱国情绪在作怪,而是大部分情况下,英国演员凭借着学院派出身的水平线上演技,十分放得开并且什么都愿意演的敬业精神,以及一个尽管非常非常烂、却让他们在制片商眼里变得更加便宜又好用的演员工会,获得了好莱坞的青睐。

    詹姆斯·麦卡沃伊比凯特到达剧组的时间要晚上几天,他刚刚拍完同样是英国导演的乔·怀特的新作《赎罪》——改编自得过普立策文学奖的同名小说——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状态。他和凯特一样,到达剧组的第二天就被要求在已经搭建好大部分街景的小镇里穿着自己的戏服走来走去,什么时候他们身上找到了丹尼尔所要求的感觉了,什么时候再开始拍摄他们的戏份。大部分时间,凯特会坐在拍摄现场的某个角落里,一声不吭地观摩裘德·洛与蕾切尔·薇姿火花四溅的对手戏,裘德的杰登表现得压抑而阴郁,如同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发的火山,而蕾切尔的艾琳娜致命而美艳,看向杰登的爱意无限的眼神之中,却隐隐透露出淬了毒的恨意。

    看完剧本的凯特清楚地知道杰登并不是童话之中那个符号化的坏蛋形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全新个体,他也有他的爱恨以及苦痛,也有他的沉默或者挣扎——他是在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近乎疯魔般执着于自己渐渐成长为一个少女的妹妹罗莎琳德,这让他那颗孤寂而冷硬的心开始觉醒。

    然而正是这个沉默寡言男人的觉醒,令他的妻子艾琳娜第一时间觉得自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

    杰登或许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但对于他的妹妹来说,绝对是予求予取、亦父亦兄的好人,在找到陆斯恩头颅的瞬间,罗莎琳德同样也觉得受到了背叛,但长久以来的亲情很快战胜了这一刹那的负面感情,她没有戳破这一层窗户纸,而是陷入了悲观的自我折磨之中,很快将自己年轻的生命消磨殆尽。

    罗莎琳德是个纯真而美丽的少女,她被哥哥保护得太好,在这个风景优美的边陲小镇,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如同一个快乐的精灵那般活着——如果没有陆斯恩出现的话。

    陆斯恩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束突如其来照进罗莎琳德生命之中的光,他爱上了这个小镇,更爱上了比小镇还要美好的少女罗莎琳德,但这么一位出身富贵、英俊潇洒、风趣幽默、才华横溢但并不会与其他来到这里的外乡人一样看不起人的美少年,却有着一桩难以启齿的隐情——他已经有了一个父母订下的未婚妻,根本无法迎娶罗莎琳德。

    这个突然出现在小镇的美少年,教会了罗莎琳德如何去爱,却忘了教会她如何去面对。

    面对热恋中的情人凄惨死去,面对杰登另一面不为人知的可怕暴虐,面对视为挚友的艾琳娜只言片语中所暗含的毒汁——失去爱情的同时,她又禁不住开始质疑亲情与友情的真实面目,血淋淋的真相被残酷而又残忍地裸.露在她的面前,让她找不到任何方法躲避,连自欺欺人也再没有办法拯救她。

    詹姆斯经常也会在闲晃的时间找凯特聊聊剧本、对对戏,凯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因为他的长相与仍在昏迷的安格斯实在相似,活脱脱就像留了半长发并且年轻了几十岁的父亲。只不过安格斯的发色是棕金色的,而詹姆斯则有一头英国人常见的黑发,在阳光下才会显得浅淡一些。

    凯特见到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令詹姆斯吓了一跳,得知她只是想念家人之后这个笑容温暖的男人挑着曾经拍电影的趣事来说,但很快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变成两人交流对角色的看法了。

    “他懦弱而缺乏勇气,面对没有感情的婚约只想到了逃避,我觉得他一开始也不一定是真的爱上罗莎琳德的,充其量只是这个小镇姑娘满足了他对爱情与自由的一切美好幻想。”詹姆斯与凯特并肩走在小镇的青石铺陈的街道上,蓝色的眼睛像是天空的倒影,“但后来他应该是真的爱上她了,在他家里的仆从找到他的时候,而他鼓起勇气选择了回去解决一切——我设想他其实是想要回去对家里人坦白的,但杰登没有给陆斯恩这个机会。”

    凯特接口道:“对于杰登来说,这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只是玩弄了他的妹妹,现下准备跑路了而已。”

    詹姆斯点头:“对,就是这样,所以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惹毛大舅子,特别是恋妹成狂的那种。”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凯特忍不住笑了笑,詹姆斯是个很容易让人如沐春风的人,与他交谈常常令她有种难得交浅言深的感受。

    詹姆斯沉痛地回答:“是的,相当惨痛。”

    一个星期之后,丹尼尔终于发话,罗莎琳德与陆斯恩的第一场戏,正式开拍。

    时值夏日,正是一年当中气候最为舒爽的季节,罗莎琳德穿上了衣橱里那件最为时新的白裙子,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甜美笑靥,漂亮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在镇外的小河边找到了陆斯恩的身影,此时他正对着眼前这一汪波光粼粼的河面发着呆,空白的画布上只有寥寥几笔,察觉到罗莎琳德的到来,他偏过头,给了情人一个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嗨,罗西。”

    “早上好。”罗莎琳德细心地抚平了裙摆,坐在了陆斯恩身边,她面带微笑看了看陆斯恩大部分还是空白的画布,问道:“你在画什么?”

    “唔,原本是想要画下这条美丽的小河的。”陆斯恩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恼的表情,他微微低头,抬起一双比天空还要清澈漂亮的蓝色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罗莎琳德,直到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红晕。

    “那么,现在呢?”罗莎琳德轻声问道,她禁不住低下头,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到陆斯恩灼灼的目光。

    夏日的风似乎更加闷热了些,令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外冒出了热气。

    “现在么……”略微顿了顿,陆斯恩的目光落在了少女如天鹅般修长美丽的颈项上,“我当然只想画你了呢,亲爱的罗西。”

    他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清浅得好似夏日微风的呢喃。

    罗莎琳德微微泛红了脸颊,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长而卷曲的金发垂落在她面庞两侧,以至于没人看得清她脸红的程度。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讷讷道:“先生……”

    一双修长的、天生就是艺术家的手,温柔地将她的下巴抬起,陆斯恩凝视着她的眼眸,缓缓却坚定地说道:“不,罗西,你答应我的,叫我陆斯恩,记得吗?”

    “是的,先生……”罗莎琳德下意识答道。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贵族少爷,突然之间与自己相爱,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个让她永远也不愿清醒过来的梦境。

    “叫我陆斯恩,嗯?”

    陆斯恩俊逸迷人的脸庞缓缓向着罗莎琳德粉嫩而诱人的唇畔靠近——

    “好!过了!”

    喇叭里传来丹尼尔的声音,打断了眼前梦幻般的画面。

    “kt,你表现得很不错。”丹尼尔露出一个微笑,“继续保持,特别是你看向詹姆斯的目光。”

    凯特想了想,小声说道:“詹姆斯真的长得好像我爸爸,你不觉得么,丹尼尔?”

    “我才刚结婚不久,这么快就要当爸爸了?嗯?”詹姆斯一脸正直,特别淡定地凑过来问道。他那双天蓝色的漂亮眼睛眨也不眨,一点都让人看不出他在开玩笑,更加没有那种“不小心”听到丹尼尔和凯特说悄悄话的自觉。

    “但我爸爸不可能和我一样只有五尺七。”凯特微笑补刀,经过几天一起在镇上闲逛结识的情谊,她和詹姆斯还挺聊得来。

    “即使爸爸我只有五尺七,你还是爱我爱到死呀,亲爱的罗西小宝贝儿。”詹姆斯大笑。

    “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你靴子里增高垫的秘密,接受不了男神形象幻灭从而心碎致死,说到底罗莎琳德只是个被封建大家长以强硬手段介入的好迷妹而已。”仿佛是要强调自己观点的真实性,凯特双手合十,以一副虔诚祷告般圣洁的模样念念有词:“仁慈的主啊,为什么您要令我知晓这一切,连这卑微的幻想都不曾为我保留?”

    “……我觉得你还是安静地做一颗受.精卵的时候比较可爱。”

    詹姆斯没好气地哼了哼,猝不及防地伸手使劲揉乱凯特那一头被发型师静心吹整得格外柔软顺滑的金发,在她的尖叫声中爆发出得意的大笑。

    第二天拍摄的是林子里的夜戏,罗莎琳德与陆斯恩深夜幽会,杰登在暗处窥见了一切,后尾随陆斯恩回到镇上的旅馆,却在途中听见了陆斯恩与仆从的对话,从而产生了凶念。

    如果顺利的话,丹尼尔希望将下一场罗莎琳德在深夜亲手挖出情人头颅的戏份一起拍摄完毕,他对《罗莎琳德》寄予了相当大的希望,已经将档期初步定在了十一到十二月份,预备小范围点映积攒口碑,等到合适的时机全面上映,最好在颁奖季多拿几个奖项和提名,然后冲击年初的奥斯卡,力求做到票房与口碑双丰收。

    第一场戏拍摄得十分顺利,凯特总觉得对着詹姆斯那张和自己父亲相当相像的脸,演起戏来反而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拘谨而是相当收放自如,轻松自在,感情戏也没有多大难度。当然,詹姆斯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当他那双同样蔚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自己旳时候,凯特觉得简直快要融化在这样温柔如水、充满爱意的目光里了——嗯,她熟悉的父亲般慈祥的爱意,新婚的詹姆斯也许是真的非常期待一个小天使的降临。

    与曾经合作过年龄相差略大的休·杰克曼不同,詹姆斯与她两人的外形看起来年纪相当,所以利用这样的情绪巧妙代替罗莎琳德与陆斯恩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任何违和,反而令拍摄出来的影像显得更加地质朴动人,纯洁而美好。

    丹尼尔正在拍摄杰登撞见两人幽会的面部特写,裘德·洛的表演在黑暗之中带着邪异的魔力,他的眼眸黑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紧紧蹙起的眉间以及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昭示着杰登内心的狰狞,他无声地抿了抿唇,眼中一闪而过旳阴沉几欲发狂。

    压抑之中充满爆发力,很完美旳表演。

    凯特自认如果自己来扮演杰登,大概是没办法做到裘德·洛这种程度——这是女性天生条件限制所决定的,很少有女演员能演出狰狞暴虐的形象,一方面是不愿意扮丑,另一方面她们对这一类型的面部肌肉控制始终会稍逊男演员一筹。

    就像詹姆斯虽然演技同样不俗,但如果出演杰登这种类型的角色,以他的外貌条件和年龄,并没有办法达到裘德这样的效果,因为他的长相相对而言要柔和许多——更确切的说,这个苏格兰口音的男人虽然结婚了,但他的身上仍然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精致美丽,真要演出杰登,那才叫暴遣天物。

    三十分钟后,丹尼尔再一次喊道:“开始!”

    月色被乌云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面纱,夜空如沉重的黑色幕布,一颗多余的星点也无。

    罗莎琳德跌跌撞撞地在树林林前行,她的裙子被不知道哪里伸出了的树枝勾破了,她的鞋子早在跑出镇子的途中掉了两只,白皙的双脚踩在黑色的夜里,越发显得清冷。

    她来到了艾琳娜所说的位置,果然看到了地上的泥土不久前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不……”她的目光颤抖着,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又似乎是在否定什么。

    罗莎琳德以一种狼狈到止不住踉跄的姿势扑了过去,慌忙用自己的双手扒开了那些或许正掩埋着陆斯恩头颅的泥土,那双从小到大被杰登保护得太好的纤纤十指就像是不顾一切地动作着,污浊不可避免地附着在她的手指上、指缝间,却没有引起她那双几乎快要崩溃的蓝色眼睛里一丝一毫的波动。

    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却又似乎空洞得可以,那一抹在黯淡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剔透无比的冰蓝色一点比一点冰冷着、冻结着,然后,在双手沁出的血液触到什么的时候,她伪装的一切自欺欺人和侥幸尽数粉碎。

    她眼底的光,如风中的烛火,终于归于湮灭。

    罗莎琳德颤抖着身体,悲伤却温柔地捧起爱人的头颅,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她的眼泪好似夜空之上并不存在的星点,一颗一颗坠落,一颗一颗消散。

    她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静,没有多大起伏,只是眉间浅浅凸起,嘴唇极轻微颤动,眼神空白而迷惘,就好像这世间最深的恶意被赤.裸裸摊开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前,刹那间令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下巴落下,她俯下身缓缓将嘴唇贴在爱人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寂然无声,却偏偏看起来比任何歇斯里地的嚎啕大哭更加令人感觉到刺骨的钝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心里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

    她的爱人被她的亲人杀死了,可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罗莎琳德的目光之中弥漫着一种被她长长的睫毛遮掩得看不太真切的属于爱情的灰烬,那曾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美丽蓝眸与灿烂金发,像是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黯淡得只如那些积满灰尘的死物……

    “过了!精彩极了!”

    情不自禁的低呼声打破了现场的安静,丹尼尔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对着浑身狼狈的凯特以及詹姆斯竖起了大拇指。

    拍完自己的戏份却并没有离去而是旁观了全程的裘德·洛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是一点沾沾自喜的余地都不留给我啊。”

    丹尼尔轻笑:“裘,你也很棒。”

    裘德无奈:“你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我表扬孩子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

    丹尼尔但笑不语,只是转过头通知剧组可以收工然后回去休息了。

    使劲抖了抖满头的土,不远处的詹姆斯对身旁的凯特使了个眼色:“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凯特正在擦去满手的脏污,闻言配合地抬头:“他们在说什么?”

    “一定是在夸我装得一手好死。”詹姆斯凑近了点,一边笑得无比灿烂一边用较小的音量笃定道,不等凯特忍受不了地赠送他一个毫不淑女的大白眼,他又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觉得我以后会比裘德更受欢迎么,凯特?”——此时的詹姆斯刚刚凭借去年上映的《纳尼亚传奇》中的半羊人图姆纳斯一角正式踏入好莱坞不久,尚且不能预料到自己也许会成为好莱坞最受欢迎的英国男星之一。

    凯特无奈叹气,用更加小的音量快速地说道:“你会不会比裘德更受欢迎我不知道,但你的发际线一定会比他安全得多,这下子你总该满意了吧。”

    詹姆斯飞快地看了一眼裘德离去的身影,摸着下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他下意识抓了抓自己尽管乱糟糟但发际线却完全不像英国男人的头发,不由地露出心满意足的轻快笑容。

    几天之后,凯特终于迎来了与这位曾在2004年凭借《冷山》提名奥斯卡影帝的英国演员的第一场对手戏。

    黄昏时分,火烧般夕阳压在沉重的乌云上,仿佛光线费力地穿透树梢枝叶的间隙,无端端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本该邻镇做工的杰登就在这时赶回了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有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这让他迫切地想要见到罗莎琳德,只要她快乐地露出一个笑容,杰登觉得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烦恼都会消失不见了吧。

    “有人在家么?”

    杰登一边推开家门一边喊道,他从邻镇给罗莎琳德带回来了一套时新的漂亮长裙,她一定会喜欢的。

    没有得到应有的应答,他皱了皱眉:“艾琳娜?罗莎琳德人呢。”他朝厨房的方向问道,然而并没有人回应,整个屋子空荡荡得像是没有什么人,冷冰冰得让心心慌。

    杰登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这才忽而想起,临行时妻子艾琳娜似乎说过要去娘家住上几天。

    “罗莎琳德,你在么?”

    他放下随身的行囊,朝着妹妹紧闭的房门走去,这个时候,他是多么想念罗莎琳德一如既往的甜美笑靥——特别是,陆斯恩尚未冷去的鲜血仍然在持续不断地灼伤着他的灵魂之时。

    杰登推开了门。

    夕阳的橘光从斑驳的窗户洒入,为背对着他的罗莎琳德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乎连那一头散落至腰际的金发都变得更加明丽动人了许多。她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旧裙,但她的背影仍旧是十分美丽的,尽管她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杰登的到来,只是专注地摆弄着窗台上那一盆不知名的艳丽野花,有些出神。

    杰登不由地想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但那些微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出现又在眨眼之间收敛消失——他总是看到她安静乖巧的模样,就能很快将整颗心安定下来,可,她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妹妹?

    杰登不敢再想。

    “我给你带了新裙子,快来看看吧。”

    他期待着她朝自己瞬间绽放的甜蜜而欢喜的笑。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

    就像,什么都没有打搅过他们的那样。

    罗莎琳德如他所愿地缓缓回过头,她并没有转身,只是露出了一半秀丽的侧脸。

    她的眼脸微垂,长长的睫毛如一层阴影,在她那双总是跳跃着欢乐、从不知忧愁的蓝色眼睛前遮上了一帘面纱。

    她慢慢地、甚至是极为僵硬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少女灵动的姿态,麻木地将目光抬起,落在了杰登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重击一般的脸上——

    没有怨怼,没有控诉,没有憎恶,更没有杰登熟悉的温情与依恋。

    她的目光像是褪去了温度,消弭了生气,内里仅仅剩下装载虚无的空洞。

    空洞得,好似她已经成了一具剥离了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

    而她确实正在安静地缓步迈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