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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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大郎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甚至连续几次下错了指令。

    好在这一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清点中秋的节礼而已。他心中也暗淬自己,又不是十七八的楞头小子了,不过是见一个适合自己一些的小娘子而已,怎么还这么忐忑不安的呢。

    但摇光那张娇艳明亮的脸蛋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又弄得他的心跳一阵快一阵慢的。

    他这些日子不停暗示自己,他对摇光其实没有什么,不过是觉得这么多年了,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合适做他妻子的人选,难得的是人也不难相处,至少比起族里的那些小娘子来,要纯真率直多了。

    最难得的是她对天神的信仰,这在族中近年来,尤其是年轻人里,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族里的那些小娘子,越来越被嫁一个好男人,就能好吃好喝一生的想法充满,跟外族那些女子有什么区别?

    难得她一个外族女子,居然比本族的人还要遵守天神的话语,作为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一族之长(未来的),他见猎心喜,想要把这样优秀的人才收归膝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比收归膝下,更便利的是收入床榻纸上罢了......哎呀,跑题了跑题了。

    这段时间就是这样,他只要一考虑这个事情,就会不知不觉中跑到这方面去......也许他真的是独身一人太久了吧。

    司大郎摇摇头,把这些思绪彻底摇到脑后,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连忙扔下贴身伺候的小厮,独自一人进了后院。

    明湖是贯穿整个后院的一个长条形的大池子。虽是人工开凿,却是引入的护城河水。因是活水,所以水流潺潺,显得非常明动。

    池子很大,所以其上筑了几座湖中岛,彼此相连,错落有致,各有特色,都是很不错的赏景的地方。

    而摇光约见他的池畔亭,则是修筑在距离主院最近的池边的,不用乘船上岛,只是从池边延展了一个台子到水中,上面盖了个亭子,方便人在池边栖息赏景用的。

    从正院的侧墙过去,也就绕过一个垂花门,走上池边的庑廊,就能远远看到那亭子了。

    司大郎此刻站在庑廊上,迎着凉爽的夜风,一眼就看见了那池畔亭内娇柔的身影。

    因为今晚有人使用,亭子四角此刻都点上了灯。在月色中暗沉下来的明湖边上,就显得尤为显眼。

    那池中一抹粉色的身影,正婀娜地斜靠在亭边的栏杆上,抬首眺望着月光。

    十四晚上的月亮已经足够圆润了,与地上的灯火相辉映的时候,映得眼前的美娇娥几乎让人怀疑是从天上偷跑下来的嫦娥一般,不似人间景色。

    摇光吃过晚饭就一路散步着过来了,其实并没有仔细看时辰。

    她先到了亭中,坐在栏杆下看湖景,直到天色暗沉下来,仆妇们把四周的灯都点上了,才惊觉已经过了酉时二刻了。

    她这才站起身来,回首环顾,想看看司大郎来了没有。

    才一转过头来,就看见着一身白色宽袖直缀的司大郎正从庑廊下往这边走来。

    那宽袍大袖随着他的步履摇摆不停,到比他平时惯着窄袖紧腰直缀给人的干练感不同,此时看来,倒是多了几分谪仙之姿。

    摇光看见如此美郎君向自己走来,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列尤族人可真是好血统,生出来的儿郎个个都有一副好相貌呢。

    一边想着,人已经迎了出来,在亭口遥遥行了一礼,唤道:“司郎君。”

    司大郎勉强移开自己盯着摇光脸庞的眼光,客气地回道:“摇娘子多礼了。”

    摇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与往日不同的目光,转身把他让进亭子,指了指桌上的瓜果茶点道:“不敢与郎君在夜色中久谈,就备了一些简单的瓜果,希望郎君不要嫌摇光怠慢啊。”

    司大郎见她这次的表现,已然恢复了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只是这些礼节此番做来,比之那次熟稔了许多,举止在优雅之中,融合了自己本性的率真大方,倒是有了些自己独有的气质,一切应对都显得那么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他不由得莞尔一笑,心中起了促狭之心:“娘子既然知道这时辰约某前来,不便久谈,还要如此相约,莫非是舍不得好茶来招待某吗?”

    摇光原本按部就班,照着李婉娘教导的接待礼仪一步一个脚印的在做,自己也觉得此番做的流畅无比,每个动作说话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心中正在暗自得意呢。

    却不妨司大郎不按牌理出牌,冷不丁冒出这样一个玩笑,倒是把她猝地一梗,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样才算是符合标准的应对之道。

    司大郎见她呆怔当场,身形和脸色都僵在那里,一双眼珠却只溜溜转个不停,知道她定是在猛想法子,要找一个最合适的应对之道,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惊动了亭外伺候的绿莹等人,都忍不住惊愕地望了过来。

    就在摇光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时候,司大郎左手一挥,自如地坐在了面前的木杌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嗅了嗅里面的茶水味道,才微笑着说道:“我就是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哂然一笑,也就可以应付过去了。”

    摇光闻言,闪过一丝恍然的神色,脸色却更加潮红起来,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脚都开始有点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司大郎却换了轻柔的语气安慰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其实礼仪规矩一道,不能死板地遵行,你需了解这样规定的缘由,然后保证自己不触犯那个缘由的底线,别的方面就可以随机应变了。”

    摇光最是一个学而不倦的性子,虽然刚才还尴尬地不行,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此刻听到司大郎真心教导自己,立时敛了羞惭的神色,认真的听着,末了才恍然总结道:

    “难怪不得我看阿娘,还有你,在人前其实很多动作举止并不是那么合乎规矩,但又觉得一点都不粗俗,反而有一种挥洒自如的高雅之风,原来就是这个原因啊。”

    司大郎没有想到摇光如此虚心受教。

    他刚才还有点暗悔,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得过头了些。甚至已经在苦恼等下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把个羞恼不已的小娘子给哄转回来。

    没想到只不过是指点了她这么一两句,她居然就转移了心神,把刚才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他心中不由得暗赞了摇光一声心胸宽敞,忙不迭地点头夸道:“摇娘子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摇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羞涩地抿了抿嘴,坐在司大郎的对面,转移了话题说道:“嗯...今日约郎君来,是有点事情相求的。”

    司大郎见她这么快便领悟了自己的那点点拨,此刻就已抛下了那些无谓的虚礼,大方地直入主题,心中暗赞,嘴上应道:“摇娘子请说,但有所求,只要是某力所能及,必不推诿。”

    摇光见他爽快,心中高兴起来,适才那点不愉快早抛诸九霄云外了。

    她笑着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的身世上次也同郎君说过了。近日才听阿娘说起,她不欲让更多人知道。不过郎君乃未来的族长,知道倒是无妨的。”

    “只是摇光的亲生阿娘,据说如今就是朱家二郎身边的二夫人。摇光与她长得颇像,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摇光的身世,所以未免节外生枝,阿娘已经不准备让我参加长安城内的所有宴请了。”

    “摇光就怕郎君不知个中缘由,明日突然见到我那亲生阿娘,心中吃惊,会让人看了端倪去,所以特意来相告一声。”

    摇光的这番话,是提前在心里揣摩过许久的,此刻一口气说了出来,就定眼看着司大郎,要看他的反应。

    谁知道司大郎却笑道:“就是这件事情?这原委我早已知道了,婶娘昨日已经同我说过,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啊?”摇光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李婉娘会直接把自己不能赴宴的缘由告诉司大郎,还殷勤地想要自己来补这个漏洞,不让她操这种小事的心呢,哪里想到她早就已经处理好了。

    也是,阿娘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想事情又怎么会这么不周全呢,倒是自己,反而多此一举了。

    摇光这样想着,那双大眼睛又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划出一道阴影。

    司大郎的心中一动,只觉得摇光瞪大了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山林中那些受惊的小鹿,无辜而诧异的看着你,就让你的心突地一软。

    而那睫毛垂下来时,在眼帘上的那一划,就如同划到了他的心里,把他平静自持了多年的心境划出了一道裂缝。

    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对摇光说:“你能如此仔细周全地考虑事情,婶娘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你再提醒我一次,让我更加警惕,那就更不容易露出马脚了。”

    摇光听到他的宽慰,却抿了嘴笑,歪着脑袋看了他几眼,才开了口说道:“司郎君,你真是个好人。”

    司大郎一怔,这么多年来,在他身边夸赞他的人不少,尤其是小娘子们,各种赞誉之辞往往毫不吝啬地向他倾泻而来。

    亲口说的,写在信里的,直接的,婉转的,他都听得多了,可是这么简单的说他是个好人的,却只有面前的这个摇光。

    他却忽然觉得,再华丽的辞藻,再优美的赞誉,都不如摇光这么简简单单一句:“你真是个好人。”让他的心怦然雷动。

    他翕合了一下嘴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这句话好了。

    就听摇光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让我不要因为做了一件无用的事情而沮丧。谢谢你。不过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丧气的。我虽学得辛苦,但也知道,阿娘是浸淫在这样的世家大族中几十年的人,我这不过短短几十日的功夫,怎么能比得上?我以后还会更加努力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想了想,才又加了一句:“我会努力让自己以后见外人时,不给列尤族人丢脸的。”

    司大郎忍不住哂然一笑,摇光这认真却带着几分天真的保证,让他这个心怀全族的人此事心中升起了许多的感触。

    要是族中的年轻人都像有她这般的心智,该多好。

    摇光此时却站起身来,施礼道:“夜深了,郎君也早点休息吧,摇光就先告辞了。”

    司大郎看着摇光在婢女的簇拥下离开,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看不见了。他却独自坐在这亭中思虑了良久,直到月上中天,才返回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