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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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徐师傅这才把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沙漠中昨晚起了龙卷风,沙洲这边的府衙已经得了消息。

    因那龙卷风是擦着沙洲县界碑的边缘而过,所以城楼守夜的兵丁模糊地看到点动静,一早就派了人手前去查看。

    最后查实了这龙卷风肆虐的中心就是风云客栈。此刻客栈所在的地方已经夷为平地,不要说房屋人畜,除了遍地的黄沙,什么都看不到了。而那月亮湖更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龙卷风侵袭到的地方,往东临近沙洲,往西则止步于西州界碑10里之外,而这片沙漠往南往北百里都是荒无人烟之所。

    因这暴风是晚上突然出现的,这个时辰按理不会有商队在沙漠中露宿,所以恐怕除了客栈里的人,也没有别的受害者了。而客栈的主人挂户西州县衙,昨天沙洲也没有出城前往西州方向,有可能留宿客栈的客人。

    这样看来这次的灾情里面就没有沙洲城什么事了。所以沙洲县衙很快就把派出去的人手收了回来。

    但是风云客栈在这里开了二十年,是来往商队的必经之地,这样说没就没了,让很多听闻消息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坊间对这个事情都是议论纷纷,各种好事者也在不断打探消息。

    至于昨晚爆炸之前,跑出客栈的莫大郎和老庄头,以及追他们的那群人,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是丧生于这场风暴了,还是发生了别的变故。

    没有直接听到莫大郎的死讯,李婉娘还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也知道,大郎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他亲身做饵来施展这招祸水东引的计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但李婉娘始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万一他能逃出生天呢。

    老徐师傅表示,等过得几天,如果沙洲这边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他就往肃州去探听一下焦家堡的消息。如果那晚追出去的人中有逃出来的,应该会把消息递回去。

    李婉娘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此时终于松懈下来,人就有点撑不住的样子。反而秋娘年轻身体好,此刻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杜婆子和老徐师傅啧啧称奇。

    大家就草草用完晚饭,都分头歇下不提。

    因秋娘自告奋勇守着二郎,就在二郎的炕下打了个地铺。

    虽然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眼,一直在不停忙碌,但秋娘此刻却没有丝毫睡意,精神很是亢奋。在逃命的路上,她就在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去想一个事情。

    可是老徐师傅带回的消息,还是戳破了她心底的那个防线,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件使她隐隐不安的事,那就是:她虽然逃出了升天,可是客栈里面其他的人,那些不是李婉娘一家心腹的伙计们,都葬身于那场爆炸中了。

    秋娘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她除了救过那个神秘男子之外,还没有对除了二郎之外的人有过怜惜之心。这些年她到处寻觅果腹之物,躲在暗中见过太多杀戮。沙匪打劫人从来都不会留一个活口。她遇上了也只是在一边静静等着,等沙匪搜刮完了再去捡点漏掉的吃食。遇到迷路的商队为了争夺食水自相残杀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冷冷地在守一旁,等他们挣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做那个得利的渔翁。这种时候她绝对不会去充当好人,把这些人带离沙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想到被李婉娘一家抛下的曹婆子、孙二等人,心中却是一片凄然。

    晚饭时,不管是带消息回来的老徐师傅,还是李婉娘杜婆子,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这些人,这让秋娘感到更加的不舒服。她不是替死掉的人觉得不平,而是对自身的安危感到不安。

    她自己都认为,在逃出来的这五个人中,她是个多余的人。连老板娘唯一健康的儿子都以身赴险了,她凭什么能让李婉娘一行一定带上自己走呢,毫无武功的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他们的麻烦。

    所以她一路其实非常惶恐,总担心走到哪里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他们就把自己给扔了。所以时刻小心翼翼,生怕招人嫌弃。

    偏偏二郎从马背上下来,和李婉娘他们做了那个祈祷之后,就一直陷入昏迷。秋娘失了这个最大的依仗,就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同曹婆子他们一般,岌岌可危,这样再想到他们的现场,不免就生出了点兔死狐悲的伤感来。

    她正在地上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呢,突然听见炕上的二郎有了动静。

    她急忙跳起来,借着窗纸映进来的月光,凑过去看二郎的情况,却不期然撞上了一对晶亮地眸子。

    她霍地一惊,欢喜道:“二郎,你醒啦?”

    “嗯。”二郎低低地应了一声,嗫嚅道:“水......”

    “哦,好,好,你等等。”

    秋娘急急忙忙地把桌上的油灯点亮,先拿迎枕把二郎垫高一些,才去取了小炉子上温着的水倒了一杯出来,细细地查验了温度,递到二郎面前。

    二郎似乎是渴得极了,连喝了几杯才停了下来。

    秋娘期间一直盯着他的脸色,仔细地观察着。

    杜婆子之前指点了她一些观望二郎气色的方法,告诉她一有不好就要马上给他服用一种特殊的药丸,还要立刻去找她过来。所以秋娘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怕二郎随时会有状况。

    二郎喝完水,一抬头,就看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副仿佛一个闪神,自己就会没了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咧嘴一笑却岔了气息,倒狠咳起来。

    秋娘吓了一跳,接过杯子,就去摸炕头上放着的药丸,一边嘴上嚷道:“二郎,你没事吧,你别急啊,我这就给你倒水吃药,马上就把杜妈妈找过来,你忍忍啊。”

    说话间,她已经把药倒了两粒出来,重新倒了杯水,端到二郎面前,就要喂他。

    二郎正捂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咳过了这几声,已经有点喘过气来了。

    他摇头示意秋娘把药拿走,一边低声说道:“我没事,不用吃药。”

    秋娘却不信他,又不敢强喂,固执地拿着药在床边等着。

    二郎自顾自地又喘了几口粗气,脸上泛起异常的红晕,配着蜡黄的脸色,一点也没有了平日的神采。秋娘看得鼻中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

    二郎顺过来气了,就脱力地靠在迎枕上,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没事,真的,就是刚才岔了口气,所以咳了两声,现在不都好了吗?”

    秋娘急急地说:“你别再说话了,再说该又岔气了。杜妈妈说过,你这两天很危险,让我一有不对就喂你吃这个药。”

    她说着把药再次递到二郎嘴边,要喂他。二郎却侧了侧头避开了,说道:“你听我的,这药不能多吃。我今天已经吃了两次,就最好不要再吃了。”

    秋娘闻言,半信半疑。但她一贯对二郎的话服从惯了,也不敢太拗着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那我去把杜妈妈找来,让她给你传功。”

    她不懂武功,白天见到杜婆子给二郎用内力渡气,以为是在传功。

    二郎却叫住她:“摇光,别去...过来,同我说说话。”

    秋娘在门边站住,迟疑道:“二郎,杜妈妈跟我说过,你一有不适,就要马上叫她。”

    二郎道:“摇光,你怎么了,我现在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听了。我已经说过我没事,不用吃药也不用叫杜妈妈,你怎么不信我了呢?”

    二郎说着这话,语气渐渐急促起来,显见有点激动。秋娘生怕他再一用力,又岔了气,吓了一跳,又冲回炕边上,蹲下来给他顺气,一边说着:“你别动气,千万别气。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不去找杜妈妈了。”

    二郎此刻确实非常虚弱,刚才和秋娘纠缠一阵又消耗了力气,此时已是有气无力了。他有靠在迎枕上暗自调整了半天,才再积蓄了一点力气,看向秋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惊慌,告诉我,你在害怕吗?害怕什么?”

    秋娘一边用手给莫二郎扶胸顺气,一边却把头低低地埋下来,摇了摇道:“我没有啊,我没有害怕,我就是紧张你,我从来没有见到你这个样子过,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照顾好你。”

    二郎看着她的头顶,叹了口气:“摇光,你不需要瞒我,我知道你很不平安,刚才你躺在地下的时候,我听见你翻身的动静,就已经知道了。”

    秋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二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没一早叫我。”

    二郎微微一笑:“我刚醒的时候,并不需要你服侍,为什么要叫你呢。我那时在静静地想事情呢。可是听见你在下面不停地翻身,就知道你肯定有心事了。”

    秋娘垂下眼帘,低声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二郎温和地说道:“没有,我本来就醒了,有什么吵不吵的呢。摇光,我们今天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事,你心中害怕,也是必然的,所以不要憋在心里。和我说说吧,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秋娘见莫二郎病成这样,还一心惦记着安慰她,这一天的惶恐无依似乎立时找到了一个缺口。她实在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睛,鼻子里就带出了点哽咽声:“老徐师傅打听了消息回来说,客栈那边已经夷为平地了,里面的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二郎闻言,右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握了握,那微暖的触感一触就离开了。秋娘只听到了他一声轻轻地叹息声。

    她急急地抬起头,说道:“二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知道我们能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可能顾得上他们,我不是想说你把他们抛下,我...我...”

    秋娘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怕二郎误会自己在指责他,语气就急起来,甚至带上了点哭腔。

    莫二郎就再次把右手俯在了秋娘的手上道:“摇光,你别急。别急啊。我知道你不是指责我不管他们,我知道的。”

    那微暖的温度让秋娘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低低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不是真的在意他们的死活,但就是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慌。”

    莫二郎了然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或许也会像他们一样被抛下,所以心里害怕?”

    秋娘惊讶地看向二郎,他怎么一下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呢,其实自己都模模糊糊不知道为了什么害怕。

    二郎见她一脸不可思议,笑了笑,正色道:“你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不管。就算是我死了了,也一定让阿娘把你带**里。”

    秋娘一听他提到死字,心中一慌,脸色就变了,紧张地道:“二郎,不许你这么说,你怎么会死,不会的。”

    二郎却淡然地微笑道:“摇光,你心中还是是疑惑我为什么不管客栈那些人的生死的,对吗?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这样的做法不像我的风格,所以困惑。可是你知道吗?人人其实都会有一死。不过是迟早而已,你我也一样。区别不过是你是为了什么而死。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关于生命的价值。我大哥为了家族赴死,庄老为了忠义赴死,客栈的伙计因为被我家签下死契,所以因为一纸契约赴死,而我,也会为了我认为值得的东西赴死。既然这样,就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