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瀚海波平

菜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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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乐思晦的儿子就被带到了。乐思晦的儿子如今在仓部做官奴,仓部司农寺是掌管粮食积储、仓廪管理以及在京朝官的禄米俸禄等发放事务的衙门,这个衙门也在皇城范围内,距离宫城并不远。

    田七娘看着跪在面前的那个眉清目秀的九岁小童,威严地说道:你就是乐思晦的儿子?小娃儿,你举报俊下臣执法不公,陷害大臣,可有什么证据?

    乐思晦的这个儿子年纪还小,正因为小,所以还没有形成对大王的敬畏,还没有形成对王君权不可触犯的恐惧。

    他只记得他的父兄就是被那个大坏蛋给害死的,如果他能说服大王,那么大坏蛋就会受到惩罚,他和他的母亲还有阿姐、阿妹就能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

    大王的这句问话,恰恰是在准备营救他和他的家人的那位官员所准备的十二句问话当中的一句,这令他松了口气,他不需要自己来随机应变地答复这位女大王的问话了,他朗声答道:臣没有凭据!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因为当时的告密制度,包括御史台弹劾官员制度,都是可以风闻奏事的。只要你听说了,你就可以告,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有,让有司衙门去查,不需要你提供证据,这也正是田七娘渐渐不再重视铜匦告密的一个原因。

    你家盖房子屋檐占了我家房子的空间,你摆摊儿那小车占了我摆摊的地方……,人们只要有一点私冤私仇,就会捏造罪名投书告密,乱七八糟、形形色色的案件耗费了法司衙门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与成效太不成比例。

    但是他的第二句话就不那么中听了,他提足了丹田之气,大声道:正如俊下臣控告大臣,也根本没有证据!

    田七娘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佯怒道:小娃儿,你可知道蓄意诬陷大臣,该当何罪?

    乐家小子叩首大声道:臣风闻奏事。虽无凭据。却也不是诬告,至于罪名,依着大王的规矩。风闻举报,纵然不实,不予治罪,所以。臣没有罪!

    呵呵呵……

    田七娘笑起来,扭头对姜德胥道:乐家小儿。倒是一副好胆色。

    姜德胥抚须笑道:一个娃儿,能有什么胆色。想来,他是听说过大王胸襟似海,广纳忠言的贤名。心有所恃,所以不知畏惧。

    田七娘转过头,对乐家这个幸存的小儿子微笑着道:好吧。你说吧,你为何要告俊下臣陷害忠良。那些人可是己经认了罪的。

    那孩子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说道:大王难道不知道,凡是由俊下臣审理的案子,没有人敢不认罪?大王可以想一想,这些年来大王交予俊下臣审理的案子,可有一例是由他审出无罪的?

    田七娘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了。

    她忽然想到了,迄今为止,以无罪之身而走出台狱的,貌似只有遥儿一个,而遥儿却是因为穆夫人大闹公堂而得到赦免,此前她也是死罪。

    那孩子又道:大王可以从身边选择任何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包括这位在座的宰相,或者大王身边最宠信的裴总管,只要大王把他交给俊下臣,说你怀疑此人谋反,旬日之内,俊下臣一定可以证明他真的谋反!

    裴纨和姜德胥下意识地看了田七娘一眼,田七娘脸上凝固的笑容已经散去,变得没有一丝表情,她徐徐说道:小娃儿,你可知道,管伯等人谋反一案,不但有他们亲笔画押的罪状、有他们亲笔所写的《请死表》,而且老妇还派了监涤大夫去查,他们确实不曾受过严刑逼供。你,究竟是谁指使来的?

    说到后来,田七娘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但是乐家小儿却是初生牛犊,根本不怕这头母老虎,他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大王宠信俊下臣,左右又岂敢以实情相告?朝中大臣,天下百姓,谁不知俊下臣一向以峻法酷刑问案,所瞒只是大王一人罢了!大王固然派人去查过,可是大王以为身边的人就不会与酷吏有所勾结吗?

    这句话如果此前说出,只怕田七娘只会一笑置之。然而刚刚发生了团儿受贿于田三思栽脏陷害王储和王储妃的案子,乐家小儿这句话说出来,却有了莫大的力量,仿佛在田七娘心中敲响了一口宏亮的巨钟,震得她的心海一种激荡。

    她忽然感到了恐惧,一种强烈的恐惧,她是大王,只能坐于深宫,她执掌天下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她要了解天下民情和文武百官的忠心靠的就是三法司那些耳目,如果真如这孩子所言,她身边的人和这些酷吏勾连起来蒙蔽她,那么……一股寒意彼然袭过田七娘的心头,过了半晌,她用一种对于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来说,显得过于认真的态度,平静地说:你提醒了老妇!不管你所言是否属实,老妇决定,赦免你和你的家人,归还你家被抄没的府邸和财物!

    乐家小儿呆了呆,突然狂喜叩头,泪水滂沱,他终究是个孩子,已经强自冷静了许久,一直谨慎地拣选着别人教他的话来与大王奏对,这时听说自己和家人得到赦免,他终于恢复了一个孩子的本性,放声大哭起来。

    田七娘让小海把乐家小儿带下去,对姜德胥道:孩子是不会说谎话的,如果乐家这个孩子说的是实话,那就太可怕了。卿,俊下臣是老妇所委任的法司长官,关于管伯一案,老妇也曾派监涤大夫去查过,你觉得老妇可以亲自调查此案么?

    姜德胥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与法不合,大王!

    姜德胥坐直了身子,声如洪钟:然而,律法并不能凌驾于一切之上!朝廷制订的一切规则,都是为了维护它的统治,如果有些事情己经危害到了大王的江山社稷,大王就应该马上过问。而不是圃于律法的约束。人们给自己制订规矩是为了防止出乱子,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大乱子!

    你说的对!

    田七娘站起身来,肃然道:小纨,立刻草制,着禁军往御使台,提管伯等一干人犯入宫,老妇要亲自讯问!

    ……

    裴纨草制。田七娘看过无误后。用了印矜,命人传旨去了。

    大殿上顿时肃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安静地等着。田七娘和姜德胥君臣对坐,相顾无言。

    田七娘的心神飘得很远,她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连俊下臣这样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草根都不可靠了。她该如何保证耳目的清明?

    各种方案她都想过了,却都不切实际。人都有私心,再可靠的人,给了他强大的权力,都难保他不会出于一己私利而对自己有所蒙蔽。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把寇卿宫重新立起来,以前寇卿宫有仇神机。御史台有俊下臣,两人相互制约着。至少不敢太过无法无天,而现在仇神机死了,俊下臣一手遮天,这只看门狗快被养成白眼狼了……,姜德胥也在思考一个严重的问题,如何保证自己既得的利益和权力。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把管伯、舞思竺等人救出来,然而如果他们马上官复原职,凭他们的资历和威望,自己就得往下降一降了。

    要放一放……

    姜德胥暗暗思忖道:需要先把他们晾一晾,等我坐稳,才能回来……

    姜德胥蹙起的眉头轻轻展开了,田七娘思索着今后的打算,此时业已经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她的心情放松下来,一抬眼,正看见姜德胥眉头轻舒的动作,不禁微笑道:卿若有所思,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德胥心神一闪,忙欠身答道:是!臣正在想,如果乐家小儿所言属实,朝廷该如何善后。

    田七娘微露讶异,道:善后?你是指……

    姜德胥苦笑道:大王!三位宰相,同一日因谋反而入狱,甚至要把他们处死的消息都传得满京城尽人皆知了,如今轻飘飘地一句话:此系冤狱就把他们放回来了,臣担心,这会对大王的威信、对朝廷的威信产生重大的影响。

    田七娘听了神色微微一动,顿时沉吟起来。田七娘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卿思虑周详,不愧为宰相之才。老妇,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内侍小海入内禀报,轻声道:大王,奉旨将管伯等一干人犯带到,现在廊下候见!

    田七娘长身而起,缓缓道:走,今日老妇御前亲审,就由你这位凤阁大夫,为老妇存证吧!

    大殿正殿,中间已经设了御案,左右各有两张小几,几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案几后面设着坐榻。又有八名内侍手持仪钺,端立在后面,青梅和沁梅则将龙凤宝扇交叉持着,肃然站立在御案之后。

    田七娘在御案后坐定,将手一摆,示意裴纨和姜德胥分别在左右的小几后坐了,由裴纨担任录事,宰相姜德胥担任存证,沉声吩咐道:来啊,带一众罪臣上殿!

    小海快步走出去,站在廊下宣了旨意,禁军各自押着一名犯官步入大殿。

    案发后,第一时间被捕的七大臣,在时隔一个半月之后,终于和他们的大王见面了!

    ……

    管伯等人无罪开释的消息迅速在朝堂上引起了轰动。

    一直以来,但凡被抓进御使台的犯官,就从来没有一个能平平安安再走出来的。如今虽在管伯等人之前已经有了一个遥儿,但是遥儿和穆夫人的特殊关系,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所以大家直接把她当成了一个特例。

    直到管伯等人全部无罪开释,官员们才真正重视起来,一些嗅觉灵敏的人感觉到,一直以来,极受大王宠信、倚为臂股的俊下臣,可能要倒霉了。更有一些有识之士已经从这件事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他们感觉到,女皇的执政方针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田七娘处理事情一向是雷厉风行的,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她就正式颁布了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并当庭宣布了对一些朝廷大员的任命和调整。

    在圣旨上,说:管伯、舞思竺等人,与梓荥宫走动密切,以朝臣身份交结储君,有结党营私之嫌,有失臣子本份。此番被牵连进梓荥宫投书案,未尝不是因为他们不知检点、遗人把柄之过。

    故而,如今虽已查明谋反案与他们无关,这些官员亦当受到惩治。下旨贬管伯为吴泽县丞、欧阳衷为彝陵县丞、赫缇为楚乡令,这几位上大夫,统统都被打发到地方做小官去了。

    至于俊下臣,因审理谋反一案时,办案简单粗暴,严刑逼供,执法犯法,为了谋取功劳又纵容手下炮制伪证故而免去他的御史丞之职,贬为骑郡参军。

    随后,田七娘又对贬黜官员空缺出来的职位下达了一些新的任命,这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当然是宰相的职位,但是对于宰相的任命,其实在大王下旨之前大王就已经心里有数了,此刻一听旨意,果然是以姜德胥为宰相之首,唐不讳、苏味道等为辅相,协助姜德胥主持朝政。

    至于以下各级的官员任命并没有在朝堂上由大王直接下旨,这些事要由凤阁考核安排,报请大王批准。而真正叫人无法先行揣测的,恰恰是这些职位因此早朝一散,许多官员便纷纷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有的想为自己的子侄家人谋官职,有的想为自己更进一步,有的则是想安插提拔自己的势力,于是“组织部”的几位主官登时忙碌起来。位高权重尤在其上者开始旁敲侧击、封官许愿,权势相当的同僚则纷纷示好邀请饮宴,至于官职低于他们的则开始准备拜贴和馈赠的厚礼。欧阳衷等被贬官流放的官员们却不免垂头丧气,黯然无语,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管伯的心胸倒真是宽广,虽然顷刻之间就由当朝宰相贬成了一个小小的县丞,他却是宠辱不惊十分从容,面对一些平素交情好些的官员上前慰问,也只是含笑答对,毫无沮丧之色。

    他几起几落,早已经当做家常便饭了。

    在这起谋反案中,涉案的高官太多,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遥儿会被如何安排,但总归来说,一场滔天波涛就此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