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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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婉儿小脸涨得通红,太平自以得计,后退一些,在坐榻上端坐,望着婉儿,小脸微扬,嘴角上翘,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道:“汝母罪妇,汝亦然。从吾,吾可佑汝。”

    她这模样,很具有欺骗性。婉儿再早熟,也是一三岁女童,她被吓到了。罪人之后,在掖庭是饱受欺辱的,她曾亲见一玩伴,当众打死,尸体被拖去随意掩埋了,便再无人追究。人命轻贱至此。

    今日,她本以为是活不下去的,她强忍着痛,想着母亲所言,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丢,银钱衣食,皆可抛却,唯风骨二字不可弃,银钱衣食,身外之物,没了只是一时没了,但风骨散了,就再也挣不回了。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不明白母亲的话语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深意,但她的本能令她不愿在众人的目光下毫无尊严的呻、吟求饶。

    这样的毒打,不是头一次了。她总觉得,迟早有一日,她会丧生在那狰狞的藤条之下,如那个小伙伴,被一卷破席卷了丢出宫外,消失得无声无息。

    婉儿抬头,长公主殿下正俯视着她,她的眼中饶有兴味。

    婉儿紧抿双唇,她挣扎着,母亲说过,无功不受禄,也说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长公主若与她衣食,佑她不再受辱,那她要付出什么?

    “殿下要婢子做什么?”

    太平心内便有些苦恼,姑母曾说过,太容易得到的便不会受人珍惜,御下之道,张弛有度。她不能轻易施予恩惠。太平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微笑道:“从我,听命于我,只忠于我。”

    听来简单,实则难。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亦非话面上那样简单。婉儿知道,她应了,她的一生,便是属于长公主殿下的了。

    婉儿还想不到得失,她未曾深想做了长公主的人,于她而言,利弊如何权衡,她也想不到那么深。但是,她记得,刚刚,殿下说过,她从她,她佑她。

    婉儿望向太平,太平努力将自己的小眼神儿变得真诚可靠,以示所言非虚。

    婉儿挣扎着。

    太平有些不耐烦了,这个人好磨蹭。出于小孩子的好胜之心,她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于是,太平就学着高阳对阿武那样,努力温柔地微笑,对婉儿伸出手来:“有何可迟疑?我何曾说过假话?”

    婉儿被蛊惑,将自己的小手放到太平的掌心,太平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婉儿倔强的眼神满是慎重:“我事殿下以忠,望殿下待我以诚。”

    太平颔首:“自然。”心中想着,阿娘说要驯服,这应当就是驯服了,不言威胁之语,让她自己答应顺从,应当就算驯服了吧?

    太平眯起眼,满是笑意,很好,她驯服了一个小伙伴,明日就有人陪她玩耍了。

    太平愉快地走了,留下婉儿好好休养,明日好起身陪她玩。

    可惜,事情并不那么美好,婉儿半夜高热。照顾她的宫婢急得要命,几番挣扎之下,想到这小女童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若出了事,她担待不起,便去报了太平身边的宫婢知晓,宫婢忙起身去看了一遭,状况实在不好。宫人是无权请太医的,情急之下,只能将睡梦中的太平唤醒,将此事禀告。

    太平起先还迷迷糊糊的坐在榻上,两手揉着眼睛,一听婉儿高热不退,立即就清醒过来,爬下榻,拖着个小木屐便踢踢踏踏地跑过去,外衣都没披一件。

    闯进婉儿的房舍,爬到她的榻上,坐在她身边,伸出小手在她额头上触了一下,又试试自己的,好像是有点烫。

    太平满心悲伤,明日无人相伴了。高声令人去请太医来。

    过了近半个时辰,太医才大喘着气跑来,太平早就倒在婉儿身旁睡着了。

    众人轻声细语地将婉儿诊治一番,也没敢吵醒太平,煎了药来给婉儿服下,便让二人一道儿睡着了。

    隔日,婉儿先醒来,就发现她身边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出于好奇,伸手摸了两把,脑袋主人不耐的哼了一声,转了个身,就露出她白净的脸庞。婉儿两手蒙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长公主殿下!

    没等她回过神,门外鱼贯而入一群人,或捧裙裳,或捧巾帕,有条不紊地入内,为首一人上前,唤醒太平,太平睁眼坐起,眼中朦胧还没什么神采,众人自上前为她更衣,净面。

    做完这些,她方醒过来,她如常起身,往外走,及门口,想到婉儿还病着,便回头去看,婉儿抿着小嘴,孤身坐在那里。太平小小叹口气,回身到她面前,摸了摸她额头,好像不那么烫了,她温声道:“你躺回去歇着,养好了再出来。”顿了顿,一脸难过,“若我早些遇见你,你就不必这么难受了。”

    她掌心的余温还留在婉儿的额上,她心中暖洋洋的,听话地躺了回去,暗下决心,要快快好起来。

    太平满心遗憾地走了,明日应当就好了吧。她不能在这里多待,她还要进学,要读书,太平能做到学玩两不误,主要就是她专注,做一事时不会想另一事。

    她认真地晨读,背了一篇诗文,见天色大亮,动身去给母亲与姑母请安。

    晨昏定省,是人子之道,太平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

    太平直接到高阳那里,果然就见她的母亲也在。小时想不到太多,但现在,她的小脑袋中已能生出许多有意义的疑问,比如,为何母亲次次都这样早的在姑母这里?

    “阿娘,你夜里都是在姑母这里歇息的么?”太平大大的眼中满是疑惑。

    高阳:“……”会不会教坏孩子。

    阿武笑道:“是,我与你姑母感情好,夜里就是要睡一起的。”

    太平似懂非懂:“哦。”

    高阳:“……”真的要被教坏了,她连忙企图补救,就又听太平化身好奇宝宝,在问:“歇在一起会比较好么?”

    阿武道:“是啊,不与她一起,我就无法入睡。”

    太平又似懂非懂地点头,记在心里。

    高阳:“……”这日子没法过了,怒与阿武道:“你快去上朝。”把裹乱的人赶走,她才能好好教孩子。

    阿武忙道:“遵命。”弯身抱起太平,顺手将她也带走了,“你姑母昨夜没睡好,让她补一觉,你随我走。”

    太平又是似懂非懂,不是睡一起比较好么,怎么又没睡好,难道晚上做什么事了么?她昨夜也没睡好,因为婉儿病了。太平带着诸多疑问跟着阿武走了。

    看着阿武抱着太平走出去,太平还满脸天真地回过头来冲她挥了挥手,高阳勾勾唇角,无力地回去补眠了,睡醒了再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吧。

    芙蓉帐暖,高阳除去外衣,侧身躺下,疏松的里衣滑下一些,凝脂肌肤上显出点点红痕,可见昨夜真是被折腾久了。高阳一看,便羞红了一张脸,忙紧了紧衣襟,一面暗道,下回不可再纵容阿武了,一面合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另一边,阿武带着太平走了,一时也不知往哪里安置她,便让她在紫宸殿后殿坐着读书,她带着皇帝在前面上朝。皇帝见太平,没什么喜悦也没什么怒色,不咸不淡的,太平看到皇帝讨厌死了,这个兄长对她不好,还给母亲惹麻烦,还不尊重姑母,在太平心里,母亲与姑母是并列第一的,兄长对她最喜欢的两个人不好,她自然也不喜欢他。孩子总是亲近对自己好的人。

    但太平比较聪明,她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依礼拜见分毫不乱。

    皇帝没将太平放在心上,淡淡瞥她一眼,道了句免礼,让内宦来给他整理衣冠,便随着母亲到前殿去,那里已站了满殿大臣——这才是他要下功夫的地方。

    阿武将一切看在眼里,哪怕不是偏心太平,她也要说一句,皇帝志大才疏,而太平小小年纪,已能从本能当中分辨如何行事才是对自己最佳,她不一定真的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但她本能当中,便让她这样做。

    下了朝,阿武令人好生送皇帝回去,带着太平去了含风殿,考校她的功课。太平捧着课业本子,恭敬地立在阿武身边,阿武问一句,她答一句,无丝毫差错。

    严于律己,方能要求他人。太平功课学得不错,早前布置给她的课业,她都完成了。

    阿武一笑,将她抱在怀里,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昨日从掖庭带回的那个小女奴呢?”

    “她病了,她叫婉儿。”太平皱皱眉头,很忧伤的样子,“也不知何时能好,但她已承诺听命于我。”

    阿武笑问:“你带婉儿回来是专陪你玩的?”

    太平疑惑地看着她,不然呢?她那么小,难道让她干活么?

    阿武笑笑,继续道:“她的祖父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听你昨日所言,她也保留了一定风骨。这样的人,只让她陪你玩,太可惜了。”

    太平眨了下眼。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要分辨如何用人,就要知道他长处所在。这样,你把婉儿交给母亲,过阵子,母亲再还你。”

    太平想都没想,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行,她承诺效忠我的时候,我答应会用诚意待她。”既然诚意相待,就不能将她当做物件随意与人。

    阿武没想到,太平才五岁,她那里就有她这个母亲插不上手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