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 130 章

司泽院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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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德威的脸色变化,众臣都看在眼里。所以等葛尔东赞、布德贡赞和阿诗那社尔上殿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边上打转——势在必得的阴秋,强自镇定的鱼德威,还有面无表情的吐蕃三人。

    “臣等见过大盛皇帝。”三人齐齐拜倒在地。

    皇帝现在只想知道某些关键事实。平时他一定会先说些场面话,然而他今天也不想说了。“朕今日叫你们来,可知道所为何事?”

    “臣知道。”布德贡赞开口回答,眉目低垂,看不清表情。“为了国宴上的意外,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已经分别询问过我们。”

    皇帝眉峰一蹙。“谁先?”

    “刑部尚书。”

    这倒和奏折上说的一样……皇帝想着,不带感情地扫了鱼德威一眼。他让两个大臣审这个案子,鱼德威倒好,借着刑部大牢的便利,先做手脚!

    鱼德威被这一眼看得冷汗直流。“陛下,臣……”

    “先让二王子说完。”皇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鱼德威的话。“二王子,你继续说。”

    布德贡赞侧眼扫了鱼德威一眼,转回来的过程中又对上了葛尔东赞的目光。然后,他就和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把他蹲大牢前后的事情都陈述了一遍——

    先是鱼德威放了葛尔东赞进来探望他,但他拒绝了他大哥劝他认罪的要求;又过了几天,阴秋来提审他,他就把之前的事情全说了。

    皇帝越听眉头越紧。不过有纱帘遮挡,没有一个大臣能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大王子,你为何要劝二王子认罪?莫非你认为事情是他做的?”

    “回陛下,臣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葛尔东赞如此回答。

    “那你还?”皇帝追问。

    “臣那么说,只是因为想回到吐蕃继任赞普之位。”葛尔东赞坦承了自己的野心。“而鱼尚书告诉臣,若是臣弟认罪,就不会牵连到吐蕃其他人,包括臣自己。”

    这话话音未落,殿上就一片哗然——

    鱼德威这是诱|供啊!明知道葛尔东赞做梦都想成为吐蕃赞普,他才借着这个机会、想让葛尔东赞说服布德贡赞!

    反观鱼德威,他嘴唇嗫嚅,脸色苍白;明明只是春夏相交的时节,天气离热还远着,他额上却汗水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皇帝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然继续问道:“那大王子知道,鱼尚书为何让你这么说?”

    葛尔东赞又看了一眼鱼德威,似乎想要说什么劲爆的,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臣不知。”

    一直在听着的萧旭萧晨以及阴秋终于放下了心。因为这正是他们教吐蕃两个王子说的话——

    说事实,但不能加上自己的猜测!就比如说,鱼德威显然是在为太子遮掩,但这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若是如此,皇帝很可能疑心有人在背后操纵、对太子落井下石;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引导皇帝自己走向那个结论!

    不得不说,这确实摸清了皇帝的一部分秉性。因为若是吐蕃王子宣称他们知道,这才是不合理的现象,毕竟吐蕃人不可能对大盛背后势力太过了解。

    但如此一来,皇帝就更生气了——

    看来太子是早有预谋!他先买通一个吐蕃舞女刺|杀元非晚,成功自然好,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因为他要的只是混乱;在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件事吸引走后,他就能更好地实现自己逼宫的计划!

    不仅是皇帝,众臣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这点,不由面面相觑。谋|逆本就是大罪,太子还想用谋|杀弟妹这种罪名往上添砖加瓦?还是说,最大的罪注定要犯,其他罪他就不在乎了?

    这可真是彻头彻尾地……没救了!

    “鱼尚书,”皇帝终于转向从刚才开始就被顶到风口浪尖上的人,“两位吐蕃王子说的话,是否事实?”

    “臣……臣……”鱼德威有些结巴。他很想说不是,他们都是瞎扯的,然而他看到阴秋瞥向他的眼睛,意识到对方正等着他反驳;如果他反驳了,对方就会拿出更无可辩驳的证据来打他的脸……

    对了,他身边的人肯定有被买通的!葛尔东赞暂且不说,布德贡赞本就在刑部大牢里;而阴秋什么时候和布德贡赞串好话他都不知道,底下肯定出了漏洞!还有,虽然皇帝的问话毫无偏颇,但皇帝看了奏折就立刻宣吐蕃三人的态度,说明他已经信了一大半!

    现在想那个内鬼是谁已经没有用处,鱼德威只得硬着头皮承认了:“两位王子所说,的确是真的。”

    四周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看来大理寺卿做的准备很万全嘛,刑部尚书连挣扎都不挣扎了!

    “哦?”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你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在几十道目光灼灼的注视中,鱼德威只觉得他身上一层皮都要被剥下来了。“臣……臣……”他又卡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勉强能用的理由:“臣以为这事儿就是吐蕃做的,所以想快点结案!”

    这种回答不怎么出乎阴秋的意料之外。

    毕竟,相比于承认自己之前就知道、事后还利|诱别人顶罪,单纯的玩忽职守后果更小。而且刚才,鱼德威果断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没有继续否认下去,显然发现否认的话就会跳进了他特地为鱼家准备的大坑……

    啧,若是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鱼德威也就不用做这个刑部尚书了!

    然而,只要鱼德威承认自己玩忽职守、工作态度不端正,他就这么算了吗?

    ——那必须不能!

    “哦?你这么说?”皇帝问,话尾语气还轻飘飘地扬上去一个台阶。“阴爱卿,把你的意思说给诸位听一听。”

    “是,陛下。”阴秋立刻回道。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所以他马上就要求道:“陛下,请宣臣找到的两个人证,还有涉事的吐蕃舞女。”

    鱼德威听得这个,身子又是一个不明显的哆嗦。他就知道!阴秋敢上那个折子,肯定已经找到了面上看得过去的证据!

    “准了。”

    于是再过一阵子,众臣就见到了阴秋口里的两个人证。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长着一副见之即忘的普通面孔;另一个花白胡须一大把,背驼得几乎看不见脸了。

    “陛下请看。这个年轻的,就是把信交给吐蕃舞女的人。”阴秋先介绍了这个。

    皇帝没吭声,只注目着殿下的情形。

    阴秋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让自己审给他看的意思。“当着陛下的面,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懂吗?”

    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他们一辈子混迹市井,撑死了就围观一回县衙升堂。如今到了货真价实的金銮殿上,两人吓得筛糠一样抖,回答的声音也抖:“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阴秋很是满意。“我先问你,这个女子,你见没见过?”他指着一边同样在发抖的吐蕃舞女。

    那年轻人扫了一眼,立时就道:“识得、识得!她在教坊边上的街头卖艺好几个月了,小人每天都要从那里经过的!”

    众人哗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吐蕃舞女确实不是和吐蕃使团一同进的长安,时间对不上啊!

    “你是不是曾经给她递过几封情书?”阴秋又问。

    那人抖得更厉害了。“小人见她身姿窈窕,心生爱慕,确实写过几封。”

    “你懂吐蕃话吗?”

    “不管是听还是看,都一点也不懂,”那人老实承认,“不过小人托了一个先生帮小人写。”他不敢抬头,只敢朝着老丈的方向努嘴:“就是他!”

    “那也就是说,不管这位老丈写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对不对?”阴秋步步为营。

    “……确实如此。”年轻人惭愧地承认,耳朵都红了。

    “那你可否亲手将这信交给你心仪的外邦女子?”

    “……也没有,”年轻人这回连脖子都红了,“我、我不好意思当面见她,都是悄悄塞到她门缝里的!”

    众臣不由交换目光。这情书送得错漏百出,若真被人掉包,可是一点不稀奇!

    “那接下来就该问问这位老丈了。”阴秋嘴边已经噙了一抹不易觉察的胜利微笑,“他之前是个秀才,但没考中,早已经潦倒,平时就在街口摆个小摊子帮人写家书,挣些糊口的钱。”他停了停,转向老丈:“是不是这样,陈老丈?”

    老头拼命点头。但他背太驼,稍一点头,就像要磕到地上去一样。

    然而众臣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个天大的怀疑——一个普通秀才,帮人写家书也就算了;他是能有什么渠道,才会懂吐蕃文字?

    这也正是阴秋要说的。“陈老丈,我现在问你,你从哪里学得的吐蕃话?”

    老头这回拼命摇头。“小人不懂,一点也不懂!”

    年轻人听得这话,顿时傻了眼。“你不是都给我写了好几封吗?怎么不会?”

    “那都不是我写的!”老头矢口否认,“是有人找到我,给了我几封信,让我照着描!”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滚油,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的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因为这话的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那些所谓的布德贡赞的信件,都是这个老头照着描的!只要能搞到一些布德贡赞的手迹,描出一封字迹相似的信算什么?而且,若是这老头模仿别人笔迹的功夫是真的,那前些年吴王被指心生反意的那封信,很可能也是他写的!

    此时阴秋脸上的笑容已经很明显了。“若是现在把你描过的信和其他信件混在一起给你看,你还能认出来哪些是你写的吗?”

    老头迟疑了一阵子,点点头。

    于是,接下来就是自证环节。除去让老头准确挑出他模仿的那几封信之外,阴秋还请皇帝现场写一首诗,再让老头照着描。

    这事情花了小半个时辰,然而众臣从头围观到尾,只觉得非常值回票价——

    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只需一小段时间,就能惟妙惟肖地仿造出别人的字迹?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不瞒诸位,其实小人年轻时干过模仿名家书法的活儿。若非真迹在手,少有人能发现。因有人疑心是名家鬼魂所作,小人还得了个‘鬼笔’的诨称。”

    老头自知瞒不过去,干脆竹筒倒豆子一样招了。

    “上了年纪后,小人觉得这事损阴德,就不再干了。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总有人惦记着。前些年有人把小人从老家找到长安,说若不照他们说的做,小人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小人只得、只得……”

    后面是什么,不用说,大家就都知道了。

    “前些年找你的人,和最近找你的人,是不是同一批?”阴秋问。

    这个问题已经接近最后的真相,众臣都竖起了耳朵——若答案是肯定的,那意味着陷害吴王和谋|杀德王妃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人!

    老头果然点了头。“是!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小人就是当年的鬼笔了!”

    而阴秋,也终于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可知道,是谁找你回来的?”

    此话一出,四座寂静。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所有人都等着听隐藏了许多年的真相——

    “是……太子!”

    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到这句回答时,皇帝还是觉得眼前一黑。连吴王的事情都和太子有关系……他还能指望他这儿子做点啥?

    边上刘永福眼明手快,急忙扶了皇帝一把,让皇帝不至于软在御座上。这点动静虽不明显,但大臣们见着那隐隐绰绰的影子晃动,就知道皇帝有了反应,而且八成是不好的。

    真到定罪的关键时刻,阴秋又突然有耐心了。“你怎么知道是太子?”他问,一副不相信的口气,“难道你还能亲眼见到太子殿下?”

    “小人确实没见过太子殿下。”老丈回答,“但让小人模仿字迹的人,曾随侍太子殿下左右!”

    众臣心中开始打鼓。太子偶尔出宫,周围侍从确实会被人看去脸。但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太子亲信被灭得差不多了吧?要是死无对证,阴秋怎么下得来台?

    然而阴秋却不慌不忙。“哦?你可还记得此人什么模样?”

    “那人每次来找小人时,都蒙着面。然而小人注意到,他走路姿势总向一边倾斜,像是腿脚出过毛病。正因为如此,他右脚比左脚大一圈!”

    众人一听这话只觉得扯。敢情认的不是脸,而是脚?不过再想想,以老头的驼背程度,大概也就只能注意下半身了吧?可话再说回来,太子身边都是精良的侍卫,怎么可能有跛脚的?就算是轻微的也没有吧?

    “此人太子殿下身边八成没有。”阴秋也如此承认。“但臣曾去过李相府上,李府倒是有这么个近似的,说是管家的副手。”他终于看向萧欥,“就不知道德王殿下是否扣住此人了。”

    萧欥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说,知道吴王乃至元顾两人都是受李庭的陷害,这一点也不让他惊讶。至于其中的弯弯绕,阴秋都阐述明白,就等李府的最后一个证人了。

    然而他不着急。越到后头,他就越不能着急。尤其,萧旭萧晨的态度已经明摆着要一次性把萧旦踩到泥土里,他就更该有耐心。“父皇,您看这……”

    皇帝现在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因为他预料到,这事儿九成九是太子和李庭一起做的,没跑。各种前科,再加上现犯……他这个嫡长子,生下来就是作孽啊!

    “宣吧。”他最后无力地一挥手。

    不管真假,都罢了;反正太子要废掉再充军幽州,送远点眼不见心不烦。对这样的儿子,他这个做皇父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结果就如同阴秋预料中的一样发展。是李庭的人在太子和老丈之间相互联系,伪造了吴王里通外国的证据,另外把原来的情书掉包成了威胁信。

    也直到这时候,老头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情书就罢了,怎么能是威逼舞女对德王妃动手的内容呢?还有早前那封信,竟然是构陷吴王的?

    “小人真是冤枉啊!”老头哭天抢地。不管是突厥信件还是吐蕃信件,随便哪一封都能叫他人头落地!

    年轻人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圣人在上,小人真不知道那些信写的都是什么,小人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呀!”

    皇帝本就脑仁疼,此时一听,只得先让侍卫把这几个人证先架下去,稍后再处置。

    殿上一安静,众臣的心思也终于能活络地转起来——

    不管是太子还是李庭,这身上的黑锅已经一个一个地摞起来,想摘也摘不掉了。无论如何从重处理,都说得过去。

    但话再说回来,这些东西,鱼德威到底知不知道?

    说真的,一件事可能不知道,两件事可能不知道;但阴谋持续了这么多年,若鱼家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能算太子|党一员吗?是,鱼家更准确的标签是皇后党,但皇后不也一直看顾太子、希望太子继承大宝吗?若太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皇后党肯定也是帮着遮掩的!

    到这个时候,鱼德威面上的颜色已经如同走马灯一样变了一轮。因为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一次意外,他可以说是自己办事疏忽、祈求皇帝原谅;但许多次疏忽,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往难听了说,他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什么都没认真管,那到底要他这个刑部尚书做什么?

    果不其然,皇帝终于开口问了这个敏感问题。“鱼爱卿,你刚刚说你以为这事情就是吐蕃做的。然而,阴爱卿却找出了这么多人证物证。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臣……”鱼德威只愣了一下,就拼命磕头。“臣玩忽职守,有负陛下圣恩!”

    响亮的砰砰撞击声回荡在整个太极殿上,然而皇帝不为所动。他向来和狠心沾不上边,但现在也真的没什么多余的心软留给鱼德威——

    一个两个,都在欺骗他的感情!他特么管他们去死!

    “以你这样的态度,刑部这些年查的案,恐怕都要朕再派人核对一遍了!”皇帝冷哼。“朕现在就问你两句话:吴王、吐蕃这两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鱼德威本想承认一半,但想到皇后交代他的“不管是什么”,就把话头咽了下去。他自己受罚就算了;若承认,那整个鱼家都会受到牵连!“臣向来忠于陛下,绝无二心!此种心怀不轨之事,臣真是一无所知啊!陛下明鉴!”

    皇帝简直要冷笑出声了。

    还这儿和他装?想把家族摘出去,也不同时想想,若不是要帮太子打掩护,为何鱼德威要特地找葛尔东赞去劝说布德贡赞?明显心里有鬼!而且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就算是瞎子聋子,也得察觉一点吧?连他这个被太子李庭重点防备的皇帝,都隐约发现了,更何况是同党?

    阴秋所有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所以他抓紧机会大声道:“鱼尚书,你就承认了罢!陛下平日最不喜推卸责任之人!若是你现在向圣人承认自己的错误,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鱼德威很想说,没有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承认,但发现皇帝竟然一声不吭地表示默许,他顿时就懵了。“你、你……血口喷人!”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也不必往下听了。阴秋摆事实讲道理,鱼德威却只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血口喷人来否定。就算知道阴氏和鱼氏本来就不对付,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很难让人帮着鱼氏讲话啊!

    萧欥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很好!若他回去告诉自家夫人,今天不仅仅把太子李庭的罪给完全坐实了,还顺带帮她外祖彻底洗刷了冤屈,夫人定然非常高兴!

    别的不说,阴氏这回真是帮了大忙,也无怪萧旭给他那种眼色。不过,他肯定不会感谢对方,因为等这事儿尘埃落定,下一步阴氏就是他们的最大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