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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善洲看着唐晋川诚恳却坚定的目光，心里顿时复杂难言。若是唐晋川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空口放大话，张口即来一些山盟海誓什么的，他一定会将他喷得满脸是血不敢再来。或者唐晋川被自己的话吓到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他也能立即掌控主动权毫不留情地乘势追击，打压得他永无翻身之地。
可惜，唐晋川沉稳果决，出乎意料的很有担当，面对他软硬兼施的言语毫不畏惧，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他都是诚恳而冷静地应对，态度恭敬却毫不让步。
俞善洲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儿果然眼光极好，哪怕唐晋川不会说话，只那颗纯良和善的心，就远胜这世上许多人了。
俞善洲心里又不甘又欣慰，既高兴女儿将来有了依靠，又心塞自己辛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小宝贝被他人夺去。
不过，俞善洲还是觉得，这俩小年轻一切发展得太快太顺遂，感情看似稳定，其实两人的性格和经历，都埋藏了许多问题。
俞玥飞快地洗完碗丢进消毒柜里，就立马跑了出来，手上的水都顾不上擦干，嘻嘻哈哈地坐在两人中间，一边抽了张纸慢慢擦，一边频频打量他们的神色。
可惜唐晋川向来面瘫，而俞善洲这么多年早就历练成了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俞玥左右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俞善洲老神在在地端起杯子，轻轻抿了口茶，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明天我还有事，就不留唐先生了。”
玥玥忙笑着道：“那爸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和……”
“你去送送唐先生。”俞善洲打断她的话，不容拒绝地道，“咚咚就留在家里住吧，这么晚了，小孩子就别跟着折腾了。”
俞玥无奈地看向唐晋川，见他轻轻点头，只得叹气道：“好吧，那我和咚咚一块儿送送晋川。”
这片地方晚上不好打车，俞玥拉着咚咚和唐晋川并肩，慢慢向小区外走去，全当饭后散步消食了。
“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没难为你吧？”
唐晋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放心，你爸爸人很好。”
俞玥顿时哼了一声，明显不相信：“我爸什么样儿，我还能不知道么！他啊，当领导当惯了，时不时就喜欢给人开会批斗，说话也是云里雾里得忽悠人，你可别在意啊。”
唐晋川无奈地戳了戳她脑门：“别胡说，你爸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你不要跟他对着来，有什么事都要好好沟通。”
俞玥还是很孝顺的，也只是嘴上吐槽一下而已，闻言顿时笑着道：“放心啦，我跟我爸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他更像我的朋友，所以我们之间说话什么的都会比较随意，但我心里还是很爱他也很敬重他的。”
唐晋川忽然沉默了下来。
俞玥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劝道：“父子没有隔夜仇，再说当时的情况，叔叔也是迫不得已，亲手将自己儿子送上绝路……叔叔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如果另一个儿子还不能理解他，他这么多年该有多难过。”
唐晋川心里陡然一酸，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呢，可有时候，子女跟父母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天生的债主和欠债人，面对这世上唯一可以无条件包容和爱护自己的人，当子女的往往会理所应当的任性地选择自私和索取。
哪怕明明知道自己这样是错的，哪怕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会给父母带来多大的伤害……
俞玥知道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拉了拉他的手温声道：“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吧？”
唐晋川苦涩地笑起来，默默点了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车，送走唐晋川，俞玥就带着咚咚慢慢走回了家。
给咚咚洗好澡，再哄他睡下，俞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来，发现俞善洲还没有休息。
想了想，俞玥敲了敲门。
“进来吧。”
俞玥推开门，探进一个脑袋，看到俞善洲坐在书桌前看书，便笑嘻嘻地问：“爸，您还没睡呢？”
俞善洲放下书，淡淡瞥了她一眼道：“等你呢。”
俞玥讪讪地进来，乖乖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俞玥摸了摸鼻子，一副急等着被认可的模样，双眼亮亮地看着他问：“爸，您觉得晋川怎么样？女儿的眼光不错吧！”
俞善洲冷冷哼了一声：“就那样吧，不能说话是硬伤，以后你们的生活会有很多不便，而且他这种性格如果将来没有改变，家里大大小小都需要你出面操持，你会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选个这样的男人！”
俞玥面色微变，不悦地道：“怎么会？晋川已经改变很大了，他为我也做了很多，而且现在也在慢慢走出来……爸，您说的这些都不算事儿，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开口说话！”
俞玥叹了口气，认真地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沉默孤僻，不能说话，我当时以为他是个哑巴都没有嫌弃他，所以他以后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俞玥看着他，轻声问：“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过得好吗？如果他觉得当个哑巴可以很快乐，那我决不强求他恢复‘正常’，现在他因为心结而过得压抑不开心，我才会去帮他。所以我做那么多，并不是想治好他什么的，我只是希望他能放下沉重的枷锁，去过自己应有的生活。”
俞善洲哑口无言，半晌才叹息道：“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傻瓜，一根筋地往前冲，也不顾顾自己……玥玥，男女相处，要分出几分用来爱自己，不能全心围着对方转，那样会失去自我的！玥玥，我不想你成为那种专情痴心的女人，那样的话，在男女关系中，你会永远处于被动，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吃亏的总是你。我希望你开心幸福，宁可你没心没肺地当个自私点的小姑娘，永远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别人的宠爱。”
俞玥感动地道：“您放心，晋川虽然不懂表达，可他的确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俞善洲摇了摇头：“他自己的方式，未必真的对你好，至少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哪里好。”
俞玥心里一惊，紧张地问：“您该不会想反对我们吧？”
俞善洲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不反对，但也不支持。闺女，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而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仓促决定了自己的后半生。”
俞玥：“爸，我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您不知道，他有多好，即便他不能说话，即便他没有你期望的那样宠我，我也想嫁给他陪他过一辈子。”
俞善洲皱了皱眉：“我知道他多优秀，我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可是，玥玥，谈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恋爱你只要喜欢就行，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你做好准备去面临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了吗？”
俞玥像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被爱情冲昏了头，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反对的言论，固执地道：“唐家很简单的，唐爸爸耿直敬业，大是大非上很有决断，是真正的好男人，唐妈妈善良心细，也会很好相处……”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俞善洲苦笑摇头：“唐家什么情况，我早就了解过……别急，我只是担心你，并没有针对唐家的意思，我也犯不着。闺女，你只看到了好的一面，可另一面呢？唐绍勇太过耿直沉默，刚极易折，方清溪心思细腻，慧极必伤，更何况现在她的精神一直不太正常。玥玥，你对唐晋川的爱，足以支撑你像孝顺自己父母那样侍奉他们吗？”
俞玥面上满是不服气，刚想张口，就被俞善洲抬手打断了。
“别急着回答，好好想想，只要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保证自己将来绝不后悔，爸爸是不会阻拦你的……玥玥，我不是一个好榜样，当年和你妈妈草率的结婚，才会造成后来的悲剧，我不希望你步我们的后尘，不幸的婚姻，带来的伤害很可能会延续给无辜的下一代，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家庭的维系，不是单单靠爱情就可以维系的，再深厚的感情，也可能会在鸡毛蒜皮的琐事中被消磨干净……”
俞玥立马怒道：“我跟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一样！她嫌贫爱富，虚荣绝情……是她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我们！那种冷酷无情的女人，哪里配提爱这个字！”
这么些年，每次提到那个女人，俞玥都会瞬间炸毛。
俞善洲无奈地叹息道：“那也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给她好的生活，我在婚前承诺她的美好，都没能实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她有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权利，我不恨她……所以玥玥，你也别再怪她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
俞玥恨恨地道：“我没有一个抛弃亲生女儿的母亲！你圣母，你慈悲，可我做不到！”
俞善洲还想再劝，俞玥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
“你刚刚还指责我太无私对喜欢的人太好以至于失去自我，可跟您比我还差得远了！您才是真正的圣人！”
俞玥怒火冲冲地转身离开，用力带上了门。
俞善洲沉沉叹了口气。
一个人默默坐了许久，俞善洲看了眼时间，沉思片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叔叔您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俞善洲露出个笑来：“小妮儿睡了没，叔叔没打扰到你吧？”
“没，我一向晚睡……叔叔您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唉，叔叔可真不好开这个口……妮儿啊，你跟玥玥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叔叔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过我想，你说的话她肯定会听的……”
俞善洲刚刚还溢满了无奈的双眼瞬间精光四射，嘴角翘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和此刻亲切慈善的语气完全不搭。
对方静静地听他说完，爽朗一笑：“成，我明明叔叔您的意思了！放心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