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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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害怕颜子真已知一切,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家人知道,害怕家人仇视她冷待她,尤其是她搜罗颜子真的文章时,果然看到了《二月初一》,颜子真的一支笔写得那样好,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竟*不离十,于是她终于吓倒了。

    颜子真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姚灵莺发狂去世前嘴里不断念叨的声音,此时竟如水晶般清晰,那重复的音节,明明是“雁如”。

    其实颜子真当时便很清楚,姚灵莺临终惊骇欲绝时看着的是卫音希,那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把卫音希当成了沈雁如,她们太相像了。也许,还有自己的声音,外婆说,跟沈雁如很像的自己的声音?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她怕的,也许年轻时不怕,但越老越是怕。

    害人命、杀人女、夺人子,那是再大也没有的血海深仇。

    这一切,都在庄慧行的后算当中。

    可是为什么外婆没有告诉自己,原来自己和卫音希是真正的姐妹?她让自己作为局外人去参与这个故事,为什么?她不告诉妈妈是有原因的,可是自己呢?

    庄慧行疲惫地看着镜头,低低地笑了一笑,“我当然不会知道我死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当你们看到这份录像,姚灵莺一定已经死了。”

    她的脸变得温暖慈爱:“子真,你有一副和你祖母一模一样好听的声音。对不起,外婆瞒了你,因为外婆不想你秉着报仇的心去伤了和你叔叔家的感情,外婆也不想你太善良反而放过了她,我想你抱着局外人的心态会比较客观比较不那么为难。”

    “也许外婆是错的,那么你要原谅外婆年老昏愦。子真,你一定要知道,你是外婆的心肝宝贝,在外婆心里,没有人比你更珍贵。”

    “海生,谢谢你救了我的嘉自,谢谢你视嘉自如珠如宝,我一生承你母子恩德,实在无话可说。”

    “江潮,你出生时是我第一个抱的你。我也知道你由姚灵莺抚育长大,生恩不知,养恩深重,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母亲是谁,父亲是谁,你的姐姐是谁,你的兄长是谁。而且,你的父亲颜年,至死都在寻找你。你原来,有一个最最幸福完美的家庭。你根本就不需要那份养恩。”

    “音希,你和你的奶奶长得一模一样。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给你的东西。”

    庄慧行疲倦的脸从电视屏幕上消失。

    沉默。卓嘉自站起身,找到录音笔的播放目录。录音笔里是两段录音,一段是姚灵莺第一次打电话给庄慧行的录音,那个苍老的声音是颜子真熟悉的,她说:“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我活着,你什么都不能对江峰他们说。我知道你曾经在你母亲临终前答应过她人无信则不立,你会誓死遵守你的诺言。”苍老,但是镇定。十分冷血凉薄,她竟以庄慧行母亲来禁制她。

    可是姚灵莺还是太老了,过得太平民了,她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录音电话,而庄慧行为着方便,一直使用录音电话,她在接到姚灵莺电话时马上就录了音。

    还有一段是庄慧行到梅州和姚灵莺见面时的交谈内容。在交谈之中,庄慧行不动声色,一一提起往事,所有真相在两人交谈下尽数核实。

    庄慧行做事,一向严丝合缝、坚忍决断、雷厉风行。

    光碟也看完了,录音也听完了。

    颜子真拿起那几张叠在一起的白纸,是一份dna签定书,她爸爸和卫江峰的。外婆竟连这个也做到了。颜子真一时无语凝噎,心酸无比。

    如果不是姚灵莺抱着颜江潮跑得无影无踪,而庄慧行言出必行要找到颜江潮,卓家早已举家离国,也免去了这么多年惨伤巨变,那么,也就没有了颜子真。

    颜子真真心敬佩外婆,她铁骨贞心,她言必行,行必果,重然诺,决不肯轻易负了誓言。

    她一念坚持,与丈夫分开数十载,与子女艰苦数十载,却始终没忘了半句当日誓言。一一实行。她信守了对姚灵莺的诺言,却仍然用她的法子报了仇雪了恨。

    颜子真又想起那张照片,心中微微一叹,也许只是不经意地留存了一些旧物,姚灵莺心中到底有没有过不安?见到卫音希酷似祖母的容貌,不知她是否也曾憎恶过?可是她对卫音希的爱也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外婆的声音轻轻响在耳侧:“我永远都会记得雁农姐姐那张关切的脸,我永远都记得雁农姐姐教我学习照顾我的时光。她总是淡淡地笑着,好像万事都不萦怀,却真心真意记着爱着每个人。”

    颜子真终于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是外婆最最疼爱的心肝宝贝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外婆对她百依百顺,甚至于童言稚语只说了一句牡丹花好看,外婆便拔了院子里的花全改了种牡丹,还有,为什么外婆会把一半的财产留给自己了。

    可是,她苦涩地想,外婆,你精明如此,竟不知道我并非颜家后代?

    她只觉心中沉甸甸不能负荷,因为一切都不能说,因为她不能再伤父母的心。

    但是,颜子真想,我会想办法把它还给应得的那个人。

    她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妈妈。这几十年外婆留在国内的几十年,她唯一对不起的人的确只有她的女儿、颜子真的妈妈。

    卓嘉自和女儿心灵相通,她完全明白女儿此刻的心意,不由万分感慨,低头轻轻抚摸着颜子真的发顶,这是她的女儿,再大的磨难艰辛,看着她也是心满意足。

    母女俩拥着坐在沙发里,许久许久。

    颜海生欣慰地看了看她们,轻轻地收拾茶几上的东西,把它们全放入紫檀盒子里,盖上盖子,锁好。

    颜子真抬起头:“妈妈,你还记得外婆留给我的那封信吗?就是宣布外婆遗嘱的时候,刘律师给我的那封信。”

    卓嘉自点点头:“让你照顾卫音希,把你所得的遗产中的一部分在卫音希需要时赠予卫音希。按道理你和卫音希是堂姐妹,为什么不是一半?”她马上醒悟过来,“因为姚灵莺所说的,卫江峰遇到的□□烦已经花去了一部分钱。”卓嘉自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还真是分得清清楚楚。”

    是,庄慧行的誓言:我庄慧行这一生所有,将由我的儿女和沈雁如的儿女共享。她所有的财产,一分为二。

    当初颜子真接受遗产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并不知道庄慧行曾有这个誓言,所以她以为外婆的意思是,一部分赠卫音希以全当年恩义,一部分是为了弥补母亲而留给自己。可是谁知道竟是这样。

    暮色四合,卓嘉自开了灯,大家也没心思吃饭,卓嘉自去厨房简单煮了三碗面,草草吃毕。颜海生说:“我明天去一趟梅州。”

    颜子真忽然说:“我已经把《二月初一》寄给卫音希,我想他们家都应该看过了,至于相不相信,很难说。”

    三人静默,颜海生轻轻叹息:“最为难最难受的是江潮了。真正情何以堪。”卓嘉自想起母亲描述的一切,想到颜江潮被杀母仇人养大,心中也颇为感慨,说:“我想我明白为什么我家和你家失去联系了,你说过你父亲在五九年生重病去世的。”父亲叹息:“当时缺医少药,又是自然灾害时期。”

    只有颜子真略有些疏离,她似乎是作为旁观者静静思索沈雁如和庄慧行,这种抽离感很是奇特,她想,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是近日来她已不像从前的心境。

    大概因为颜子真沉默着,卓嘉自把话题转过来:“子真,在梅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颜子真看到妈妈担忧的眼神,知道外婆在影碟里说的话还是令父母不安,便老老实实把两次去梅州的经过讲给父母听。

    讲到那张照片上沈雁如的模样和他们对卫音希相貌的误会,颜子真终于忍不住问:“爸爸,我的声音真的和……奶奶很像?”

    颜海生正从唏噓中恢复过来,听到女儿这么问,想到女儿这阵子所经受的一切,不由心痛,低声说:“爸爸妈妈说过什么你忘了?什么事都要跟我们讲,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颜子真却固执地追问:“我的声音,爸爸,真的和奶奶很像?”

    颜海生摇头:“我记得不是太清楚,应该没有她们说的这么像。但是颜子真,老人的记忆,但凡有三分像,那就是很像了。何况……”

    他叹了口气,何况一个感恩重情到如此地步,一个心惊胆战到如此地步,风吹草动都足以疑心生暗魅。

    颜子真的心凉了下来,她喃喃道:“可是卫音希和奶奶真的很像。”

    颜海生和卓嘉自一心只想安慰女儿,说:“傻孩子,遗传上来说,人的相貌千差万别,所以相像是遗传学上很重要的特征,可是声音,并不一定是。陌生人之间声音相似的也多得很。”

    颜子真想到大学同学总是认错莫琮和另一个同学的声音,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