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节 亘古未有

黑色柳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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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亘古未有!”

    荀彧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被郭嘉的一番惊世之言吓了一跳。不过他跟着又转念一想,若仅就女子而言,蔡吉的所作所为倒也担当得起“亘古未有”四个字。毕竟芈八子、吕雉虽女主称制,然受后妃出身所累终免不了被好事之徒诟病为以狐媚取天下。反观同为女儿身的蔡吉自青州起兵,南征北战,东伐西掠近十年,终成一方霸主。即便是那些个成天叫嚷着“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的偏见人士,亦不得不在内心深处对这位白手起家的女诸侯心存敬畏。再联想到蔡吉多年来的惊艳表现,荀彧不由神色一敛,捻须微吟道,“蔡安贞以女身逐鹿天下,确实堪称亘古未有。”

    哪知郭嘉非但没有附和,反而扬起剑眉纠正道,“文若此言差矣,吾家主上便为男儿,亦是亘古未有!”

    眼见郭嘉竟给予蔡吉如此高的评价,荀彧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搭腔才好。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还浮现出了市井之中有关郭嘉与蔡吉的某些暧昧传闻。当然这些念头一闪而逝,因为荀彧相信郭嘉绝不会色令智昏。所以荀彧最终只是静静地望着郭嘉,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迎着荀彧那双饱含质疑的眸子,郭嘉不慌不忙地开讲道,“吾家主上,开科取士,均田给民,创制立法不下管商;审时度势,倡议分封,纵横捭阖堪比苏张;治军有道,运筹帷幄,讨贼伐逆功盖皇甫。此等允文允武之明主,岂非亘古未有?”

    莫看郭嘉当着荀彧的面将蔡吉一路夸上了天,可有一点他并没有提及,那便是“齐侯擅机关术,造水车,铸火炮,智不输墨翟。”不过就算郭嘉为保密火炮故意不提蔡吉在技术上的造诣。光是他这会儿所例举的三大项俨然已令荀彧情不自禁地点起了头。毕竟郭嘉的措辞高调归高调。内容却并无不实之处。在他人眼中蔡吉确实开创了开科取士。均田给民等一系列新法,并由此被世人尊称为女中管子。而她此番更是借分封之名联手各方诸侯豪强撬动天下大局,其影响正如郭嘉所言堪比昔年苏秦、张仪“合纵连横”。至于军事方面蔡吉固然是弱于曹操等人。但她所率的齐军终究是打败了自立为王的袁绍,说其功盖平定黄巾之乱的皇甫嵩倒也并不为过。不论性别是男是女,一个人只要达成以上任何一条都足以青史留名,更不用说是三条全占满了。

    然而正是认识到蔡吉具有超凡的才华。荀彧才更对眼下的局势痛心疾首,进而愤然感慨道。“齐侯乃天纵奇才,若虔心辅佐汉室横扫四方,还天下太平,定能如伊尹、周公青史留名。岂可为一己之私。分疆裂土,陷天下苍生于战国之苦!”

    作为一员出身中原的谋士郭嘉与荀彧一样拥有大统一情怀,但他却并不认同荀彧前半段说辞。就见郭嘉不动声色地开口反问道。“依文若之见,当今天子能容伊尹、周公乎?”

    郭嘉的这声反问可谓一针见血。不是每个臣子都能成为伊尹、周公,也不是每个君王都拥有商汤、周武的胸襟。荀彧当然清楚依刘协的气度无法驾驭曹操、蔡吉那等才华横溢的臣子。事实上,莫说商汤、周武,刘协甚至都赶不上宣帝刘询。至少宣帝刘询面对霍氏一族嚣张跋扈,杀妻害子,依然能做到伏低做小,隐忍不发,直至霍光过世,才动手铲除霍氏。

    不过刘协在荀彧眼里并不是问题。伊尹、周公、霍光这些人物之所以会被人摆在一起相提并论,除了他们都是权相之外,还因为他们都干过一件事,那便是自主“行废立事”。既然某人不适合龙座,那便换能者居之。至少那样还能保住汉室大统一的格局。

    一旦打定了主意,荀彧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寒光,旋即压低了声音向郭嘉提议道,“当今天子懦弱无能,不辨贤愚,致使天下分裂,汉室将倾。不若便由齐侯与曹公效仿伊霍,另择宗室拥立为帝!”荀彧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郭嘉低头凝思并没有搭腔,又趁热打铁道,“至于孙策、刘备之流,可借分封之名,将此二獠引入京师,一网打尽!”

    诚然荀彧以生动的语言为郭嘉描绘出了一片诱人的前景,此时的郭嘉却只是抬起头淡然地反问道,“文若还记得桑霍之争乎?”

    郭嘉所提的桑霍之争中的“桑”即桑弘羊,“霍”即霍光。话说当年汉武帝临终前指定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四人为辅政大臣,一同辅佐时年八岁的汉昭帝。桑弘羊出身洛阳一户富商家庭,论家世自然是比不上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三者来得尊贵。但他的个人能力极强,堪称天纵奇才。在武帝大力支持下,桑弘羊先后推行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币制改革、酒榷等经济政策,同时组织六十万人屯田戍边,防御匈奴。然而桑弘羊最终却因与霍光政见发生分歧,并被卷入燕王刘旦和上官桀父子的谋反事件,牵连被杀。

    桑弘羊和霍光之间的争斗证明有才华的权臣和帝王一样都是一山容不得二虎的生物。因为权臣要想推行新政,实现抱负,就必须揽大权于一身,绝不允许有其他杂音存在。无怪乎,郭嘉一提“桑霍之争”,前一刻还口若悬河的荀彧立马就沉默了下来。其实蔡吉早在昔年进京面圣之时就曾放话“本府有管仲之才,却不知司空可有鲍子遗风。”当时荀彧只是觉得蔡吉太过狂傲,如今回头看来那女娃儿确有狂傲的资本。

    既不愿意以春秋五霸自居,又不愿意与曹操同殿为臣携手辅佐汉帝,那剩下的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荀彧终于艰涩地张口问道,“奉孝决意辅佐蔡氏夺江山乎?”

    面对荀彧的诛心之问。郭嘉信手自棋盘上捻起一枚棋子道,“余等百年之后,亦为后世楷模,便是另辟蹊径,创亘古未有之制又如何?”

    郭嘉的答复固然是让荀彧意识到他今晚注定说服不了自己这位老友了。然而那句“余等百年之后,亦为后世楷模”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激起了荀彧内心深处近乎要被磨灭的斗志。

    翌日一早,荀彧一反常态亲自护送郭嘉与鲁肃入宫面圣。从而平息了外界有关他反对天子迁都的传言。而身处内廷的刘协哪里知晓他差一点就要被人拉下龙座。此时的他俨然已是深陷即将脱离虎口的喜悦之中。面对代表蔡吉、孙策进京面圣的郭嘉、鲁肃。龙颜大悦的刘协。当场金口一开赏赐二人玉如意各一柄以表彰二人心系汉室。只不过由于皇室财力有限,这御赐之物只能暂时靠丞相府友情赞助。

    救父心切的曹昂哪儿会在乎这点身外之物,在替刘协撑完场面后。他当夜便在相府内摆下酒宴为郭嘉、鲁肃二人接风。郭嘉本就出身颍川,席间自然是与昔日的汝颍同门推杯换盏,如鱼得水。便是来自江东的鲁肃亦是坦荡豪爽,妙语如珠。不坠楚士之名。

    然而这些其乐融融的景象仅是表象而已,随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昂终于忍不住探身向郭嘉问道,“沛郡与南郡相隔千里,齐侯与吴侯十月南下会否为时晚矣?”

    曹昂此话一出。周遭作陪的曹营文武纷纷跟着竖起了耳朵。说白了曹昂之所以会相应蔡吉的倡议放天子出宫亲政乃至迁都,就是想救出受困当阳的曹操。倘若这会儿蔡吉和孙策的联军不能及时赶到荆州,让刘备攻破当阳置曹操于死地。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毕竟依寻常的行军速度,从沛郡到南郡往往得耗费两个月的时间。

    此时在众人注视之下。就见郭嘉手持酒盏,带着迷离的眼神冲曹昂微微一笑道,“执金吾莫忧,沛郡与南郡虽相隔千里之遥,然以幽州突骑之脚程,令弟现下定然已抵荆州。”

    原来蔡吉那日在丰西泽与孙策达成同盟后,未免夜长梦多她一面派遣郭嘉、鲁肃进京面圣,一面则让曹丕、孙权二人率领一队突骑先行南下与南郡的曹仁取得联系。这队突骑共三百人,每人配两匹钉有马掌的战马轮换着骑。一路上曹丕曹家子的身份令这支联军在曹军境内畅通无阻,而孙权则对荆扬两地的捷径水道了如指掌。如此这般日夜兼程,曹丕和孙权最终在建安八年的十月末渡过汉水抵达位于长坂坡的曹军大营。

    “不愧为幽州突骑,旬月间便由沛郡抵达南郡。”等候在曹营外头的孙权,望着对面迎风招展的“曹”字战旗,不禁对胯下的战马赞誉有加。可一想到任务完成后,这些来自幽州的战马就要归还齐军,他又隐隐有些不舍。

    曹丕见孙权眼露贪婪之光,心知对方定是打起了齐军战马的主意。然想到自己还需要借助孙氏兄弟的威势向刘备施压救出父亲,他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满,拱手向孙权做小伏低道,“赤壁一战家父损兵折将,故曹营上下对贵部成见颇深,稍后若有无礼之处,还请仲谋见谅。”

    回过神来的孙权装腔作势地重重拍了拍曹丕的肩膀大笑道,“无妨,无妨,余既受命南下,自当以大局为重。”

    且就在孙权活力充沛的笑声充斥天际之际,对面曹营紧闭着的吊桥终于放了下来,就见一员鲜衣怒甲的虬髯大将跃马而出,正是征南将军曹仁。同时紧随其后的还有议朗司马朗以及曹彰、曹植俩兄弟。

    “二哥!”“二哥!”

    眼见久未谋面的曹彰、曹植双双欢呼雀跃着飞身下马,一路朝自己本来,曹丕顿觉鼻子一酸,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一把将两个幼弟搂在怀里。与此同时足足压抑了三年的情绪也随着喜悦的泪水一同盈眶而出。

    曹仁望着曹家三兄弟在辕门前抱头痛哭,心情亦是五味俱杂。一方面曹丕的出现代表着蔡吉会出手援曹。另一方面依曹仁对曹操的了解,他家丞相恐怕并不愿意接受蔡安贞的这份“救命之恩”。因为照孔融等人的说法大公子此番是以让出天子为代价方才换得蔡吉出手相助。

    趁着曹仁兀自感慨,曹家兄弟抱头相认的档口,司马朗却是径直走到孙权面前拱手施礼道,“敢问这位郎君可是吴使?”

    孙权见司马朗身形修长,气度不凡,赶紧收敛起看热闹的心思,下马还礼道,“在下吴侯之弟孙权,字仲谋,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原来是仲谋公子。失敬,失敬。在下议郎司马朗,奉天子之命,南下调停曹刘之争。”司马朗一面客气地自报家门,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孙权。话说早在出京之前,司马朗便已从吴硕口中得知蔡吉与孙策结盟联手倡议“天子迁都,诸侯分封”。但当时的他对吴硕的一家之言始终心存疑虑。直到此刻亲眼见到曹丕和孙权所率的齐吴联军,司马朗这才相信蔡孙两家确如吴硕所言已然结成同盟,同时也暗自庆幸他这一次押对了宝。

    另一边孙权听闻司马朗乃天子使臣,不禁微微一愣,心想天子下旨好生迅捷,若曹操已然脱困,那大哥和齐侯岂不白来一趟。想到这里,孙权便试探着向司马朗问道,“议郎既已携圣旨南下,想必曹丞相已然脱困乎?”

    孙权此话一出,曹丕也随之抬头朝曹仁问道,“子孝叔,父亲现在何处?”

    面对孙权和曹丕的连番追问,司马朗与曹仁略显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二位公子,丞相尚未自当阳脱困。”

    听闻曹操还被困在当阳城中,曹丕立马怒目圆睁道,“刘备敢抗旨不尊!”

    “非抗旨不尊,是不予答复。”司马朗无奈地纠正道。其实刘备对身为天子使臣的孔融和司马朗还算是客气,只是对他们带来的圣旨却始终持拖延的态度。

    正当众人提及刘备之时,忽见一员小校自辕门一溜小跑到曹仁跟前禀报道,“禀将军,刘营遣使来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