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节 辰韩之稻

黑色柳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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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否认刚刚过去的白狼之围一方面差点断送了蔡吉努力挣下的基业,另一方面倒也令锦西城的战略地位水涨船高起来。现如今锦西城外的海港内泊满了来自青州和徐州的船队,每一艘帆船的船舱中都载满了蔡吉所需的各种军需物资。

    孙权站在锦西港最繁忙的码头前,望着水手将一箱又一箱的货物搬下商船,狠狠地啃了一口来自青州的梨子。在受困白狼山的那段岁月里孙权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到海了,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仅再一次嗅到了海水的咸惺味,还能如此悠闲地享受各地商船带来的各色馈赠。正如青州的商船装载着黄橙橙的谷子以及种子,伽耶国的商船装载着皮毛和刀剑,而来自扬州的商船则带来了……

    随着一抹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在作梦的孙权情不自禁地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子敬!”

    “见过二公子。”鲁肃信步上前冲着傻愣在原地的年轻公子俯身一拜。

    那曾想还不等鲁肃直起身孙权就迎面给了他一个大大地熊抱,“子敬!真是子敬!”

    孙权孩子气的一抱让鲁肃是既暖心又尴尬。好在眼下是东汉年间而非两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两个大男人当街抱在一块儿并没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而孙权在确认鲁肃确实是真人之后,当即拉着鲁肃在附近酒肆中拣了张干净的桌子围坐了下来。

    还未等酒菜上桌,孙权便迫不及待地向鲁肃追问起来,“子敬怎会来锦西?”

    鲁肃拱手答道,“主公听闻齐侯受困白狼山,忧心公子安危。便遣肃搭乘商船来辽东打探消息。”

    听闻兄长孙策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不惜派遣鲁肃远渡重洋来打探自己的消息,孙权在感动之余忍不住鼻子一酸潸然叹道,“累得兄长牵挂如斯,权好生羞愧。”

    鲁肃见状赶紧伸手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安慰说,“公子如今安然无恙,总算是有惊无险。”跟着他又话锋一转压低了嗓门探问道。“余听闻白狼山一战蔡安贞损失颇大。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提起一个月前在白狼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这会儿的孙权多少还有些心有余悸。就见他唏嘘了一声,摇头兀自苦笑道,“不瞒子敬。白狼一战吾差点以为吾将埋骨辽西。”

    “嘶~~~未曾想白狼山一战竟如此凶险!”孙权的回答令鲁肃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也从侧面印证了外界有关白狼之围的一些传闻。看来白狼山一战蔡吉固然是得以侥幸脱险,却也因此元气大伤。再联想到数月来曹军在中原的种种动向,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息让鲁肃暗暗在心中重新审视起天下大局来。明面上曹操和蔡吉享有姻亲之约互为表里。而东吴则与刘备结盟共同抗曹。但是倘若蔡吉就此势弱,从而被曹操乘虚而入夺取家业……

    “子敬若是以为蔡安贞会因白狼之围一蹶不振。那可大错特错也!”

    耳边骤然响起的告诫声打断了鲁肃纷乱的思绪。鲁肃略带诧异地抬起了头,就见对面的孙权已然板起脸正襟危坐着盯着他看。话说鲁肃还是第一次看到孙权表情如此郑重。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孙家二公子虽聪慧睿达却性子轻佻不够稳重。不过如今看来在齐营的这段日子似乎是对孙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这种变化也让鲁肃对蔡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跟着便拱手探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孙权侧头想了一想答道,“蔡安贞威而有恩。能揽英豪而驱御之。此番虽遭挫折,然区区宵小难撼其基宇。”

    鲁肃没料到孙权对蔡吉竟会有如此高的评价。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孙权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在蔡吉受困辽西的三个月里其麾下文武所表现出的忠诚与才干让周遭的诸侯既羡慕又嫉妒。如果说蔡吉真如孙权所说的那般御下手段了得能让太史慈、张郃、张辽等人死心塌地地为其效命,那曹蔡之间的争斗输赢还未可知。当然这对东吴而言并不是件坏事。相反一旦曹操和蔡吉反目。这两家斗得越久对东吴就越有利。若是能趁机将蔡吉拉入孙刘联盟一同对付曹操那更是妙不可言。

    一旦打开了思路鲁肃的提问也跟着有的放矢起来,“不知蔡安贞可否知晓。曹孟德趁其受困辽西之际纵容曹军蚕食齐境?”

    “如何不知。齐军上下对曹军落进下石之举早已怨声载道。”孙权点头证实道。

    鲁肃继续追问,“那依公子所见曹家子可讨齐侯欢心?”

    面对鲁肃冷不丁地一问令孙权心头没由来地一紧,继而警惕地反问道,“子敬何出此言?”

    鲁肃却是开门见山地直言道,“余以为二公子与齐侯年纪相仿,门第相当,实乃天作之合。”

    倘若是在半年之前孙权定会欣然附和鲁肃的进言,并卯足劲誓将蔡吉追到手。可眼下只要一想起曹丕那苦逼的境遇,孙权哪儿还敢心存江山美人尽收囊中的妄想。这不还未等鲁肃进一步鼓动,孙权便赶紧撇过头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此…此事事关重大,权……权怕是难当重任。”

    眼瞅着孙权对自己的提议推三阻四,鲁肃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考虑到蔡吉终日抛头露面如男儿一般与各路诸侯争夺天下,至于三从四德、贤良淑德那更是一条都不沾。鲁肃倒也能理解孙权的想法。毕竟蔡安贞这等奇女子固然堪称当世英杰,却绝不会是个好妻子。所以就算其坐拥万贯家财又权倾一方,但天下间真正敢娶她为妻的男子却是廖廖无几。可鲁肃并没有就此罢休,只见他微微沉吟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瑜公子尚未成婚,亦是良配。”

    鲁肃所说的瑜公子指的是孙权叔父的次子孙瑜。孙瑜比孙权大五岁。已追随孙策、周瑜南征北战多年。除了擅于安抚部下、招降纳顺,孙瑜还很爱读古籍,时常会请东吴的学者来为部将的子弟讲学。然而孙权并不认为自己那位好学的堂哥能完成鲁肃的设想。通过近半年来同蔡吉和曹丕的接触,孙权已然意识到此两人之间的婚约无关男女之情,更不单单只是为了维系曹蔡两家的盟约。

    于是为免鲁肃继续胡思乱想,孙权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曹蔡婚约乃御赐钦点。若非天子撤回旨意。蔡安贞不会毁约。”

    “此话当真?”鲁肃诧异地抬起了头。

    “此乃蔡安贞亲口所言。”孙权颔首证实道。

    “天子旨意?蔡安贞会是那等作茧自缚之人?”鲁肃皱起眉头语气满含狐疑。

    其实那天蔡吉当众宣布她会遵从皇命坚守婚约之时候孙权其实并不在场。而他也和鲁肃一样不相信一个能从袁氏手中夺下大半个河北的女子会真的愚忠于汉室。但孙权可以确信蔡吉是一个权欲极重的女子,亲情也好爱欲也罢都不能阻止其对权势的渴求。既然如此那离间蔡吉与曹丕的关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想到这里,孙权摆了摆手冲着鲁肃坦言道。“蔡安贞会否为汉室作茧自缚,权不得而知。然则其必不会为一纸婚约束手束脚,无论是曹蔡,还是孙蔡。”

    孙权的一番独到见解让鲁肃再一次对其刮目相看。与此同时鲁肃也收起了撮合孙蔡联姻的心思。转而点着头附和道,“二公子言之有理。有道是远交近攻。蔡安贞若真有逐鹿天下之心,其终会与曹孟德反目,而同东吴交好。届时还需二公子出面牵线搭桥成就孙蔡之盟。”

    所谓远交近攻,乃是战国时秦国宰相范雎为秦国策划的一种军事外交策略。即和远方的国家结盟。而与相邻的国家为敌。这样做既可以防止邻国时腋之变,又使敌国两面受敌,无法与我方抗衡。不过此策略仅适用于实力相当的势力。倘若一小国与一大国相邻。两国实力相差悬殊,小国不与大国交好。而是隔着大国上窜下跳着与他国玩远交近攻,结果可就没那么美好了。依战国时法家学者韩非子的说法那便是,“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好在除了盘踞北方的高句丽,辽东的周围都是些识时务的小国小部落。他们同之前主动跑来向蔡吉效忠的扶余人一样习惯侍大国为主,奉强者为霸。这不,就在鲁肃和孙权商讨如何远交蔡氏近攻曹军的同时,蔡吉本人正端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贡品与臣服。

    作为蔡吉第一桶金来源的伽耶国向她奉上了十张豹皮、二十张獭皮,以及三十斤人参。同样渡海而来的马韩国进贡的是四十匹战马、一百柄战刀和五十匹麻布。而生活在辽东东北部的挹娄人则为蔡吉带来了一袋东珠、三只猎鹰、十匹种马、奴隶五十人。各国各部送来的贡品很快便摆满了整个庭院。而在一干大同小异贡品之中来自辰韩国的一担谷子引起了蔡吉的注意。

    就见蔡吉起身走到箩筐前,抄起一把谷子掂了掂问道,“稻子?”

    站在一旁的辰韩使节见状赶紧凑上前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小国今年麦子歉收,不得已以稻子凑数,还请齐侯见谅。”

    原来这个时代的朝鲜半岛还是以小麦为主食。地处半岛最南端的辰韩虽有种植水稻,却因种植面积小产量少而被当地人当作杂粮处理。辰韩使节以为蔡吉是嫌稻子廉价怪罪他们以次充好这才慌了手脚。可他哪里知晓眼前的女诸侯满脑子想的根本就不是稻子的贵贱问题。

    话说水稻虽起源于中国,并由舟山群岛北传到朝鲜半岛和东瀛诸岛。但当前这个时代中原的水稻种植还仅限于南方地区。历史上一直要到唐代靺鞨人才在松花江流域种植水稻。《新唐书.渤海传》中便记有“卢城之稻”。卢城就是渤海中京显德府的卢州,即后世吉林省安土县石门镇一带。而在千年后大受欢迎的东北大米则要到清末才由朝鲜移民引进到东北三省。

    在蔡吉看来眼下辰韩人既然已经在朝鲜半岛成功驯化了水稻使其能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那理论上也能将朝鲜半岛的水稻移栽到辽东和辽西,从而将这片沃土开拓成汉家新的粮仓。或许用不了几年她便能吃到香喷喷的东北米了。

    想到这里蔡吉强按住心中的激动,一面挥手示意辰韩使节不必惊慌,一面和颜悦色地向其询问道,“孤决意在辽西辽东栽植水稻,不知贵国可否指点一二?”

    受宠若惊的辰韩使节哪儿敢有所推脱,赶紧拱手答应道,“辰韩愿为齐侯效犬马之劳。”

    蔡吉突然冒出的计划不仅让辰韩使节大吃一惊,同时也令一旁的林飞、田畴等人吓了一大跳。在他们的印象中从古至今还没人能在秦岭淮河以北的地区种植水稻,更毋庸说是堪称酷寒之地的辽西与辽东了。因此就算辰韩使节答应了蔡吉的要求,田畴还是忍不住上前劝阻道,“主上,《氾胜之书》曰:种稻,春冻解,耕反其土。种稻区不欲大,大则水深浅不适。冬至后一百一十日,可种稻。始种,稻欲温;温者,缺其塍,食陵反;畦畔也。令水道相直。夏至后,大热,令水道错。辽东乃苦寒之地如何栽植水稻?”

    蔡吉并没有因田畴的反驳而生气,而是捻着手中略显干瘪的谷子点头道,“子泰言之有理,自古北地不种稻。然则辰韩既能种稻,为何辽东就不可一试?若是可行辽西、辽东便可自足也。”

    田畴被蔡吉反问得一时没了声响。的确,同样地处北地的辰韩种出了一定规模的水稻。如果辽西和辽东也能种植水稻的话,那便能在北地屯守更多的军队。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田畴再一次向蔡吉请命道,“既是利国利民之事,畴愿替主上分忧,试种水稻。”

    有异议不是问题,只要心怀百姓那一切都可以求同存异,于是下一刻蔡吉回过头冲着田畴颔首一笑,“善,此事就拜托子泰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