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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酒水掠过舌尖喉头带起一阵温润涌动，宛如裂开花苞层层叠叠，确实适合雪天赏花时喝。蔡吉把玩着手中酒盏，心想能这等风和日丽日子里和身旁男子并肩而坐听风赏雪实乃浮生一。只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奉孝先生今日前来，怕是不单单是为了请孤喝酒吧？＂
面对蔡吉单刀直入问话，郭嘉手持酒盏，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正与人比试箭术曹丕，悠然道，＂曹公子似乎已然适应齐侯府也。＂
＂那孩子一直很努力。＂蔡吉颇有感触地点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曹丕一直努力迎合蔡吉，迎合齐营，蔡吉可能到现还无法处理好她与曹丕之间关系。毕竟蔡吉和曹丕心理上年龄差距，远大于**上年龄差距。
郭嘉侧头看了看身旁仅比曹二公子大六岁蔡吉，扬起嘴角揶揄道，＂主上明明正值桃李年华，为何总是老气横秋？＂
蔡吉抬起头报以自嘲地苦笑道，＂孤生就如此。＂
＂罢了。＂看着蔡吉一脸无辜表情，郭嘉叹了口气放弃似地搁下酒盏，转而神色一凌，郑重地向蔡吉拱手提醒道，＂天子已与曹操交恶，还请主上早做准备。＂
＂奉孝先生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蔡吉微微蹙起眉头追问道。话说天子不满曹操早已是世人皆知秘密。特别是这次曹操邺城开科取士，是将其与天子之间矛盾彻底公开化了出来。不过光是这几点还不足以令郭嘉亲自跑来找自己。蔡吉相信眼前男子定是得到某些不为人知情报，才会如此如此严肃地向自己提出警告。
果然下一刻，郭嘉一双秀气长眉极其少见地拧了一起，＂董承似乎借天子之名暗中召集诸侯抗曹。不过此事嘉也是从他人信中得知，并无确凿证据。＂
虽然郭嘉说他没有证据。但蔡吉相信他所得到这则消息至少有六成可信度。这不仅是出于郭嘉出身颍川，与颍川谋士圈素有往来。因为原有历史中刘协确实给董承发了衣带诏，命其召集各路诸侯救驾。不过后结果却是以董承被自家家奴出卖，曹操搜得衣带诏并将董承等一干大臣满门抄斩而告终。郭嘉此刻说情况会否就是这个时空衣带诏呢？想到这里蔡吉不禁喃喃自语道，＂董承？天子？难道曹操就没有半点察觉？＂
郭嘉摇了摇头道，＂曹操怕是等天子替其下决心。＂
郭嘉说法令蔡吉心领神会地会心一笑道，＂奉孝先生总是如此一针见血。＂
可郭嘉脸上神色却为凝重起来，＂主上也认为曹操会取汉代之？＂
＂不！孤以为曹操不会取汉代之。＂蔡吉颇为自信地摇头道。待见郭嘉流露出狐疑之色，她又跟着补充说，＂至少收服世家前。曹操不会取汉代之。＂
＂主上意思是曹操一旦收服世家，必会篡汉？＂郭嘉迟疑了一下反问道。诚然早已看出汉家气数已，但此刻真谈到篡汉话题，还是让郭嘉有些忌讳。
＂正是如此。＂蔡吉颔首答道。
郭嘉赶紧追问道，＂那主上以为曹操能否收服世家？＂
＂不能。＂蔡吉回答得很干脆。曹操追求是绝对君权。他之前秦始皇一统六国以郡县代替封建；他之后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兼并相权后，拉开明清两朝皇权不断集中与强化序幕。曹操虽身为人臣。却拥有一颗帝王之心。历史上为了追求极致君权。他与代表官僚集团世家势同水火。莫说政治上压迫，就是**上满门灭绝曹操也是毫不手软。而根基深厚世家亦是不肯就范。直到曹操死亡，双方明争暗斗都没有终结。
＂如此说来，曹操不会篡汉？＂郭嘉话一出口就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并不相信曹操会为那样一个理由放弃龙椅。
＂应该不会。＂蔡吉仰头望天道。有关曹操是忠是奸争论延续了上千年。有人认为曹操是忠臣，因为他至死也没有篡汉。有人认为他是奸臣。因为他将汉天子当作傀儡，甚至他儿子曹丕还他死后篡汉自立。但蔡吉看来，曹操却是个理想主义实干家。为了实现心中理想而不择手段。天子他眼中就是一件重要工具，没有此物会很麻烦。但也谈不上会对工具产生尊重之类感情。只不过曹操到死都没实现他理想，而作为工具刘协却比他活得长。于是只得由继任曹丕来处理剩下残局。
不过郭嘉并不知晓历史走向，自然也不会轻易接受蔡吉判断。却见他不置可否地摆手道，＂曹操称帝后亦可收服世家，何须执着于此。＂
蔡吉反问，＂今乱天下者世家也。以汉室五百年之威德尚不能镇服世家，曹操仅凭赘阉家世如何收服世家？＂
郭嘉被身旁少女如此一问，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自嘲地苦笑道，＂主上言之有理，是嘉关心则乱也。＂
其实郭嘉对汉末局势把握丝毫不逊于来自后世蔡吉，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太过纠结于曹操会否篡汉，所以才忽略了许多本质东西。此刻经蔡吉一番提醒，郭嘉当即理清了思路，不再纠缠于曹操篡汉之事。但见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只有他和蔡吉两人后，忽然长袖一甩恭恭敬敬地向蔡吉拱手一揖道，＂嘉此斗胆问一句，主上还有心保汉否？＂
是，曹操会否篡汉固然是惊动天下大事，但对郭嘉等蔡氏家臣来说蔡吉眼下立场，才是攸关性命重点。历来政治上左右都不得罪结果就是左右都得罪。特别是现这种剑拔弩张时刻，不站队就是与所有势力敌对，比站错队还麻烦。所以郭嘉等人必须知道蔡吉确切立场，如此这般方能根据局势和自身实力制定谋略。
然而蔡吉并没有直接回答郭嘉问题，反倒是自顾自地说起了故事。＂孤曾听西域僧人言，西域有一艘船，名唤特修斯号，航行于汪洋之上，每有木板腐朽，便以板换之。如此修修补补数百年，终有一日船上木板皆已换。试问此船是特修斯号？还是另一条船？＂
特修斯号是非常古老一个思想试验。源自希腊作家普卢塔克作品。后世哲学家们常用“特修斯号”来探求事物本质属性，特别是一个物体是否仅为其各部件之和。事实上从商界到人体学，各个领域都会出现这样问题。例如，若企业高层已合并或换。这家企业还应继承原企业名吗？若陈代谢让细胞替换了旧细胞，血液替换了旧血液，这个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身处乱世郭嘉自然是从＂特修斯号＂问题联想到了王朝替。但见他沉默了片刻，将问题推给蔡吉道，＂依主上之见。此船是否还是原来之船？＂
＂孤看来，只要行船之人将船上大小事务一一纪录案。令后来者知晓船从哪来。船上发生过何事，那此船依旧是特修斯号。＂蔡吉说到这里，眼见身旁郭嘉眼中露出了惊讶之情。但蔡吉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扬起声线朗声说道，＂中国便是此等大船，驶于汪洋之上。日积月累间船板已然腐朽，须换板方能继续行驶。此前商换过船板，周换过船板，秦换过船板。汉也换过船板。奉孝先生问孤是否有心保汉。孤只能说换完腐朽船板前，孤不会轻易弃汉。＂
郭嘉望着身旁女子，觉得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蔡吉袒露心声，熟悉是那双坚毅双眸。郭嘉记得自己曾对贾诩说过＂愿有生之年助蔡吉辅佐汉室一统天下。＂现看来他和贾诩或许都小瞧了蔡吉。
腐朽船板即是指败坏天下世家大族，也是指软弱无能汉室。蔡吉既然决意为中华这艘大船换船板，那就意味眼前女子所追求不是一家一业，不是一朝一国，而是华夏万世基业。
第一次郭嘉蔡吉面前有了难望相背感觉。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嫉妒、害怕。百鸟之所以朝凤，是因为凤能翱翔于九天之上。这一刻郭嘉只觉心潮澎湃，真心期望上天能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能陪伴身旁女子一路实现伟业。
就见此时蔡吉回首问道，“奉孝先生，孤之解答可还满意？”
郭嘉当即收敛起思绪，冲着蔡吉肃然一拜。
郭嘉回应令蔡吉扬起了欣慰笑容。熟知历史蔡吉十分清楚自己选择这条道路布满了荆棘。因为已经腐朽了船板并不会甘心被人替换，他们会挣扎，会反抗，甚至会以同归于相要挟。
建安七年春，邺城初试如期举行，终参加科举士子多达两千余人，其规模远胜当年东莱科举，当然竞争也愈发激烈。经过初试、复试两轮筛选过后，取得殿试资格士子被锁定了一百二十人。或许是为了让连试两轮士子放松心情，亦或是为了进一步观察这一百二十人风度，这一日曹操邺城府邸设宴会宴请入围士子。正愁无法摸清殿试风向众士子，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次能曹丞相面前表现机会。于是乎，一时间丞相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宾客云集、门庭若市热闹景象。
马车载着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穿过熙熙攘攘街市一路驶向丞相府。作为连过初试、复试两轮测试士子，司马懿也收到了来自丞相府邀请。不过相比相府夜宴，司马家二公子显然对赴宴人加感兴趣。旦见他掀起车帘绕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车外结伴前往相府士子，跟着便回过头冲着司马朗嘻笑道，“曹公夜宴说是只请入围士子，但依懿所见今日赴宴士子怕是远不止一百二十人。”
司马朗抬头看了眼司马懿，语重心长道，“曹公今夜设宴，旨品评士子。就算之前未过初试、复试者，只要今夜能宴会上有过人表现，亦能博取曹公重视。仲达，汝虽已入围殿试，今晚夜宴却万不可掉以轻心。”
“哦？相府夜宴比朝廷殿试还重要？”司马懿抬起长眉戏谑地反问道。
“仲达，曹操为人多疑，可容不得他人其面前耍手段。”司马朗把脸一沉再一次警告了司马懿。须知一直以来司马懿都称病家，用风痹症来搪塞来自各方势力征召，直到此次喜得贵子才露了马脚。以司马朗对曹操了解，曹操得知此事之后，必不会放过曾经欺骗过他司马懿。所以趁着这次朝廷开科取士机会，司马朗派出下人将司马懿强押来邺城参加科考。而司马懿也没让司马朗失望，他不仅轻而易举地连过初试、复试两轮测试，还给考官留下了极佳印象。只是这会儿眼见司马懿一副对夜宴不以为然样子，司马朗不禁有些担心他二弟会今夜再次“犯浑”。
事实证明司马朗担忧完全不必要，司马懿虽曾有过待价而沽之心，但他也知以他目前地位与身份根本没资本曹操面前耍手段。因此面对一脸郑重兄长，司马懿当即收敛起了玩笑之心，拱手一拜道，“兄长放心，懿绝不会拿司马家百十余口性命当儿戏。”
司马朗盯着司马懿端详了半晌，旋即伸手扶着对方肩膀勉励道，“仲达，汝之才智为兄之上。若能抓住此次开科取士之机，汝之成就亦会远超为兄。曹公已向天下士子许诺，此番科举拔得头筹者可官拜中郎。”
确实，对于年轻士子来说，一出仕就担任中郎一职，绝对能堪称前途无量。但是司马懿志向显然远不止于此。他看来无论是中郎也好，大夫也罢，都只是些看人眼色小角色而已。眼下这个乱世，真正掌握实权人，是像曹操、蔡吉那样握有兵权诸侯。想到这里司马懿不禁撇过头自嘲道，“中郎又如何？即便是官拜三公，亦不过是泥胎木塑。”
“仲达……”司马朗知道弟弟是暗指汉室大权旁落，但是眼下局势却让他只能无言以对。
“罢了。曹丞相好歹说过会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司马懿说罢，将目光转向了车外逐渐清晰丞相府。</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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