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番外之生命是一场幻觉。

马敖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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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选择明天,他三周年的日子。西贝说。

    时间定好了么?我的手离开腰间,问她。

    定好了,午后,六点。

    恩,不错的时间,阳光不会那么刺眼,还能再看一下夕阳。

    西贝点点头,扔给我一根烟,说,希望到时你能够来,这样我不至于那么孤单。

    我把烟点着,白色过滤嘴的三五,味道很重,抽起来也需要用力,我把它叼在嘴里,看着烟草变成灰烬的样子。空气里全是蓝色的火焰。

    西贝从后面抱了抱我,她碰到了我腰间那把刚磨出利刃的匕首,并没有在意。说,我在摇滚广场等你,那里还有我的一场演出。

    我叫祺。心理医生,三年前来到这里。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西贝。

    她是我接触的病人里病症很普通的一个,先是嗜睡,沉默,而后失眠,焦虑,最后开始自虐,但并没有出现幻觉。

    在我当心理医生的这些年里,阶段性的在做同一个梦。间隔不大于一个月,频繁的时候每天都有。

    地点是走廊,头顶上有白炽灯,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

    我在走廊的另一端,很远的距离,但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耳朵上的十字钉和中指上的银白戒指。

    她张开双臂,带起一阵风,风里有她身体的味道,没有洒香水。

    她似乎在给我拥抱的暗示,于是我大步的向她走去,和所有的诡异的梦一样,我走到了她的位置,走廊突然加长,她又在另一个尽头等我,我继续走下去,位置不能改变,空间是相对静止的。

    直到我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有所明亮,我几乎能感觉到梦里白炽灯发出滋滋的消耗声,却想不起她的脸。

    一直如此,我把这个梦视为心理医生的工作病。然后西贝出现。

    谈话之前,我让西贝躺在床上,闭上眼,我去洗手。

    我一直认为洗手是给予别人安全感的方式之一,这和洁癖没有关系。然后从书架随手挑出一本书,没有特殊的内容,但要有足够的厚度,放到西贝的枕边,这同样是给予安全感的方式。

    西贝说,在碰到他之前,我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用缓慢的语速,轻声问到,什么梦。

    他在马路的一边等我,穿着宽松的黑色大衣,样子很瘦弱。

    梦里是什么时间。

    白天,但是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他和我,

    你在马路的另一边,对么?

    对,西贝说,他在冲我招手,似乎很希望我过去,可是当我越过马路的时候,他仍旧在另一边。我一直追赶,可总是追赶不上。

    这个梦似曾相识,我的后背起了一层粘稠的汗液,打开空调,继续问她。你能想起他的模样么。

    西贝皱了皱眉头,摇摇头,有些犹豫,说,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太阳的温度,还能看到他脖颈上的琥珀项链,但醒来之后总是无法记起他的脸。

    可以起来了。我对西贝说。

    西贝坐起来,安静的看着我。

    我走回书桌,用钢笔在纸上快速的写下药方,对她说,很多患有轻度抑郁的人都做过你这样的梦,这并没有意义。你可以去拿药了。

    西贝笑,拿起药单,然后慢慢的撕掉,说,你是我的第十个心理医生,你们都一样,没有一个人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可以走了。我说。

    半个月后,我无法控制,找到西贝。

    你见到梦里的那个男人了,对么?西贝刚一开门。我便问她。

    她似乎刚睡醒,还有严重的眼袋,揉着眼睛问我,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点。我说。

    西贝又躺回床上,喃喃道,安眠药又吃多了。然后才想起什么,回头问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跟踪,从你那天出了门诊之后。

    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我在梦里见过你。我说。

    我确实见到他了,西贝说,在一个晚上,我在酒吧看到他们的演出,主唱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一个镶有蝎子的琥珀项链。很清瘦,和梦里的那个男子一样。

    然后呢,我急切的问她。

    然后我成为他的女人了。西贝说。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然后还有没有做那个梦了。

    还在做,西贝说,直到有一天,突然不做了。

    因为什么?

    你不是心理医生么?为什么要问我。

    我说不出话,身上又起了一层烦人的汗水。屋顶的天花板似乎要压下来,呼吸开始变的急促。

    你怎么了。西贝看着我。

    我低下头,眼泪都快流下来,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后来不做这个梦了。

    因为,西贝说,他出车祸死了。

    他是怎么出车祸死的?我继续问。

    西贝说,我和他走在一条路上,他突然飞了起来,飞到了路中间,然后就被车撞死了。

    这就是你看心理医生的原因么?

    不是,我对他的死没有异议,而且他死后我也不再做那个讨厌的梦,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不能睡觉,每天都很烦躁,身体没有知觉,需要用刀片在身体上划出口子才能有痛。可是他已经死了快三年了,我几乎想不起他的样子,却持续这样的状态。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我站起来,在她的屋子走来走去。然后猛地回头看她,是你杀了他对么?

    应该不是,西贝说。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你应该在杀了他之后才做这样的梦。但时间上是不对的。我依旧烦躁的走来走去。

    你在说什么?西贝吃惊的问我。

    我的喉咙很干涩,手脚冰凉,然后跑着离开了这里。

    我离开了医院,回到家里,闭门不出。

    我已经彻底不能睡眠,开始吃抗抑郁的药物。每天的吃饭都成为考验,吃每一口的时候都需要强制按捺下呕吐的冲动。有一次在浴室摔倒,没有任何知觉,爬起来,接着往前走,回头的时候,有一条长长的血迹,才发现腿腕被水管喇开了口子。

    和西贝还保持着联系,我总是问她,还有没有做那样的梦。

    没有再做过,但死亡要来了。西贝总是这样回答我。

    我已经没有任何心理医生的素质,开始阶段性发抖。

    直到那个男人三周年的前一天。

    摇滚广场,五点五十分。祭奠演出。

    西贝带着战国乐队走上场的时候,下面一片私语。人们都在说,那是主唱三年前的女人。听说患了病。

    我站在人群的中央。看西贝。

    果然和猜想的一样,初夏的阳光在接近六点时候成为余晖,一层层的洒在所有的建筑上,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内心被照耀出柔软。

    乐队的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短袖t恤。没有图案,很纯粹。

    西贝两手合掌,闭眼上眼睛,说,希望他在天堂安好。

    观众都很配合,纷纷闭上眼睛,彼此沉默。

    哀悼结束后,西贝说,这是最后一天。

    底下响起了掌声,因为这是前主创的原创歌曲。

    10

    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明天我就涅槃重生。

    11

    典型的重金属,只有两句话的歌词。调很简单。

    整个过程西贝的右手都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左手握着话筒。鼓手,贝斯,键盘在奋力的演奏。

    然后声音越来越虚弱。底下有看的仔细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西贝的裤子慢慢的殷成红色。终于被浸透。人倒了下来。

    她趁着人们默哀的时候自己割开了手腕。

    我笑,掏出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深深的划下一道伤口。

    12

    我醒来的时候,一个警察已经准备好了笔录。

    我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警察说,你为什么死。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问他,西贝死了么?

    警察疑惑的看着我,问到,谁是西贝?

    就是和我一起自杀的那个女孩子。

    现场只有你一个人自杀。警察冷冷的说。

    这不可能,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耳朵上有十字钉,带着一个银色的戒指。她叫西贝,她告诉她要自杀,她自杀之后,我才杀了我自己。

    然后我从床上跳起来,往外冲去。警察把我摁住,我看见两个医生给我注射药品。

    13

    三年前我杀了一个女人,因为她抛弃了我。

    我约她见最后一面,走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当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

    我在一个适当场合推了她一下,她飞了出去。然后粉身碎骨。

    没有人证和物证,于是我没有被起诉。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耳朵上的十字钉和食指上的银色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烁烁的光。

    风里带着她身体的气息,她没有擦香水。

    之后我离开了那座城市。继续做心理医生,直到遇见西贝。

    西贝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耳朵上有一颗十字耳钉,食指上有一颗显眼的银色戒指。

    她对我说,我总是在做一个梦。

    于是我知道,我杀死的那个女人来找我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梦里找我。我一直在追她,可是追不上,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想要追上她,然后在梦里杀死她。

    现在她终于来了。她用她的方式来折磨我,她告诉我,她一直在做一个梦。

    她告诉我,那个男孩穿着宽松的黑色大衣,样子很瘦弱。带着一个琥珀项链。

    在我第一次遇到那个被我杀死的女人时,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样子很瘦弱。带着一个镶着着毒蝎的硕大琥珀项链。

    那时我还没有做心理医生。在搞一个乐队,叫战国。

    我蓄意自杀的前一天,把刀藏在腰间,等着西贝到来,就在我准备杀死她的时候,她对我说。我选择明天,他三周年的日子。

    明天是她三周年的日子。那个死去的女人。

    我知道她无论如何都要带我走。于是我放下了刀。不再抵抗。

    第二天我看着她自杀。然后我自杀。这是最后一天。

    14

    警察说。西贝从来没有穿过黑色的衣服。经过鉴定她的耳朵上没有打钉。而她带的项链是金色的。

    警察还说,西贝是有一个乐队,但不叫战国,叫天堂。而且她否认自己曾经做个那个梦。

    15

    西贝几年后结婚。生有一子,没有任何抑郁现象。

    在下一次死亡来临之前,我仍旧没有明白自己是何时出现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