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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千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斯加特知道他是个死不低头的，就算用上一切酷刑，也甭想他吐一个字。不过他沉默的本身就已经是答案。
斯加特阴沉着脸，划过半边脸庞的伤疤不时纠结地抖一抖。
仔细回想，当初有太多的细节分明透着诡异。见到秘道中的女神教教义浮雕时，她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惊讶，反而流露出几分好奇；谜那小子明明对生命研究之外的事情没啥兴趣，偏偏死缠着她不放，还为了她跟自己作对；早知道卡特那那帮人无情无义，根本不会为了一个普通女人和自己大动干戈……
总之，那女人的遮掩其实很拙劣，有太多迹象早已揭示了真相，但是自己却没往深处想，或者说没敢往深里想。但是，谁知道事实如此惊人呢？恐怕换成谁也不敢往这边想去。
但是，这流言又是谁他妈的放出来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都不敢往深了想，哪个王八蛋居然敢这么想！
斯加特咬牙切齿地瞪着百千，看着他一脸木然的样子，只觉得又气又恨。想去把百千撕成碎片吧，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更可气更可恨的对象。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躺在自己怀中、满身鲜血的少年，他呆滞的眸子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明明很衰弱却仍噙着一丝微笑喃喃道：“我相信我的信仰，真的，我能看到她的存在，不久之后你会知道我是对的。斯加特，不要为我伤心，好好活下去，但愿你能代替我看到人类希望的降临……”
终于证明你是对的，可惜一切已物是人非。
忏悔走进来，碰了碰后脚跟。
斯加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什么事？”
忏悔比划着告诉斯加特：嚯嚯嚯大人传来讯息，说圣地医务专队的折多过问米粒小姐相关的事情。他问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米粒的真实身份，要他如何打发医务专队？
回答首先是一把飞刀：“我管圣地那帮伪君子去死！告诉他，替老子揍他们一顿！”
还没等忏悔转身，他又欺身上前，揪住忏悔的衣襟，恶狠狠地问：“你们是不是早已经发现那女人的异样了？”
忏悔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斯加特一个过肩摔，将体积明显大他一圈的忏悔掼在地上：“他妈的你怎么不提醒老子？”
虽然有些狼狈，但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忏悔翻身爬起，低着头向主人解释：“有一次确实发现米粒小姐藏了好几瓶基因养护液，还以为是她事先囤积起来的，没想到是她从来没使用过。”
大家都没想到，所以，小奴隶就这样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还记得少年曾经笑着对他说：“斯加特，告诉你一个秘密，从前世界上的人都是从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他嗤之以鼻：“那么现在女人怎么不生孩子了？是不是钱不够多的缘故？”
少年并不生气，偏着头说：“那是因为现在的女人都不是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女人生下来就是女人。”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少年秀美的面庞带着一丝润红，浅浅的褐色鬈发散在额上，明明很柔弱的样子，眼神却非常坚定，“你知道吗，我家里收留了蓄养场逃出的人……”
斯加特吓了一跳，赶紧看看四周，见没可疑之处，方才低声说：“私藏蓄养场的人，你不要命了吗？”
蓄养场的生意为帝国所垄断，连贵族家族也不能随便插手。里面养育着各种家畜家禽，蓄养场的工人据说都是有罪之人，不允许外出，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形式的联系，逃跑者诛杀无赦。若有人敢于收留蓄养场逃出的工人，与逃犯同罪。
没想到少年家里竟然这样胆大。
对于斯加特的紧张，少年露出“有什么了不起”的神情：“别怕，不会连累你的。我告诉你哦，原来蓄养场里的人并不是罪犯，他们也是从圣地领来，在蓄养场里长大的。”
“可是，明明人人都说蓄养场里都是罪犯。”
“那是因为蓄养场里有重大秘密。”
斯加特扬起眉：“难道说我们吃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不是。你知道猪是怎么繁衍后代的吗？”少年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不等斯加特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是从母猪肚子里生出来的呢！蓄养场逃出的人告诉我：蓄养场有公猪也有母猪，就像人类有男人也有女人一样。难道母猪不是从公猪变来的，它们生下来就是母猪，就是能生小猪的。他还说：蓄养场里传言，人类本来也该有天生的女人，就像母猪能生小猪一样，可以生下小孩子。”
斯加特木然着脸：“由圣地造人和由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吗？”
“不是的。你知道吗，蓄养场的猪从来不需要注射基因养护液，母猪生下的小猪也是一样。它们跟我们不一样，没有基因养护液就活不下去。蓄养场里说：如果让天生的女人生出孩子，就会像母猪生下的小猪一样，也不需要注射基因养护液，只要好好吃饭就会长大了。你想想，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不需要每个月为了买基因养护液的钱发愁了！”
“嘁。谁知道是真是假，别被骗了。”
“我相信是真的！”少年说得斩钉截铁，“你再想想，如果有天生的女人，那男人再穷也不需要去做女人，那是多好的事情。”
斯加特有些漠不关心地打了个哈欠：“那又怎样，只要我们不用去做女人就好了嘛！”
从前，他对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但也没有什么偏见。从前，他对天生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对帝国和贵族们不为人所道的隐秘心思同样不感兴趣。从前，他只需要每天有饭吃、有衣穿，哪怕辛苦一点也无所谓。
人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难道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少年穿着女人的衣裙，出现在夜场那种充满了肮脏和罪恶的地方。
“赛克瑞，你怎么会做了女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你家里……”
“不，”赛克瑞还有些稚气的面庞上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不关家里的事，我是自愿来做女人的。”
斯加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拉起赛克瑞的手往外走：“你傻啦！干什么不好偏偏做女人，你家里没钱养你，老子来养。我好歹有一身力气，告诉你，老子打败了那个老混蛋，现在前街已经是老子的地盘了。你来帮我，我们两个一起，一定能打下更大的地盘……”
赛克瑞掰掉斯加特的手，坚决地说：“斯加特，我不是因为缺钱才来做女人的。”
“那为什么？”斯加特吼起来：“你不知道做女人意味着什么吗？那样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只能任人欺负，任人践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破布一样被人扔进垃圾堆里等死。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少年咬了咬唇，声音很轻，很平静，“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你说给老子听。”
赛克瑞沉默了。
“**的倒是说啊！”斯加特把他摇得几乎散架，可是赛克瑞还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各人有志，你不说我也不强迫你，只希望你别后悔，如果以后哭着来求老子……”他顿了顿，有些粗鲁地说：“老子绝对抽死**的。先说明，老子对**女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哪怕那女人是你。”
赛克瑞抬眼看着斯加特，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那额上的褐色发丝也一如既往的柔顺：“斯加特，还记得那次说过的蓄养场的事情吗？”
斯加特愣了愣。
赛克瑞凑近他耳边，悄声说：“有一个叫女神教的组织，里面的人和我一样都相信天生的女人曾经存在，并且将要降临，以拯救这个不幸的世界。”他退开一点，笑容温柔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是我们的理想，我们会为之奋斗终生！”
寻常人不知道女神教在做什么，但谁都知道那是邪教，为帝国所不容。斯加特并不在乎赛克瑞是否投身邪教，他是他自小最好的朋友，他愿意做什么他都支持他，但唯有做女人……这是他觉得难以接受的。
“那就要做女人吗？”斯加特觉得眼睛里涌出一股热气，将眼前的世界扭曲成模糊的一片。
“总得有人来做——我们需要某些消息。你知道，这种地方是最好的来源。”赛克瑞含糊其辞地说。
“值得吗？”
赛克瑞笑了笑，面色由于化妆的缘故白得有些过分，但是那双眼睛里却闪耀着希望的光芒：“斯加特，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心中的信仰，什么都值得。”
斯加特不知道能够再说什么，他做了最后的尝试来挽留朋友：“你可能会死的。”
“人都有一死。我从来没有怕过死，我只怕活着，却浑浑噩噩比死还不如。”斯加特看得出，赛克瑞是真的不在乎，所以他才那般风轻云淡，“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而我的理想还没实现，只希望你能代替我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我亲爱的朋友！”
斯加特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外的阶梯上坐下，太阳一如多年前的那天，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止不住地往下落。那一天，少年嘴角含着笑意静静地死去，太阳降落后的黑暗让他的心像冰一样寒冷。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脸上有了这道伤疤；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怜惜又憎恶着伎人；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发誓这辈子会斗垮卡特那家族；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斯加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