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司泽院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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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样,赤霄都没什么意愿追究里头的真假。“喝酒吗?”他笑,故意问了一个天下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晏维清果然蹙起眉,神色不虞。

    赤霄见着这默认的拒绝,一点没往心里去。边上酒坛泥封早已拍开,他顺手捞起来,往嘴里灌了两大口。

    那酒是窖藏十八年的极品女儿红,由雨水当日龙井茶树叶尖上流下的雨水酿成,全杭州城都找不到更好的。湖面清新的水汽夹杂着荷香酒香,闻之醉人。

    晏维清冷眼看着坐在船头的人一口接一口地喝,简直放松到散漫的程度,眉头不由越收越紧。“你最近日日如此?”

    “怎么?”赤霄眼皮也不抬,只轻巧地反问:“你担心我疏于练功?”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你多管闲事”。晏维清喉头微哽,干脆撇过头。

    他不说话,正是现在的赤霄所想要的。

    就当晏维清真的路过杭州,也不可能恰巧路过自己所在的船。再加上那一句问,晏维清特意找他难道只是为了看他有没有为比武好好准备?

    另外,他惯常无梦,偏生晏维清来之前做了那种梦……

    赤霄垂下眼,注视自己在湖面上摇晃的倒影。那影子虽有些破碎,但仍看得出,面上神色与寻常无异。

    然而,如果一定要说有谁能在他放松的时候接近他而不被察觉,那人只可能是晏维清。如果一定要说有谁在做了些什么之后还让他认为那是梦境,那人也只可能是晏维清。

    真是梦,自然没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早前就喝了酒,晏维清在他口中尝到,所以面色不虞?

    但是,退一万步说,晏维清何必大费心机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没错,事到如今,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赤霄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他提出一战,对方答应一战;这就够了,其他的都已经无所谓。再如何深究,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工夫而已。

    “你这次到杭州有事?”晏维清突然出声。

    赤霄纷杂的思绪被打断了。他也没心情再想下去,干脆重新躺平,一手背在脑后,望着眼前的青蓝高天。“没,”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反正时日不多,回不了白山,便无聊走走。”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晏维清对“时日不多”这四个字特别敏感。他沉吟了一小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没想到杭州如此得你心意。”

    赤霄轻轻一笑。“你这话说得对,也说得不对。”

    “哦?”晏维清小幅度挑眉,“愿闻其详。”

    “也没什么,”赤霄答,慢吞吞地,“有可能是因为之前住久习惯了,又或者是因为没想到你那时会来。”

    晏维清为后半句愣了愣。“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都已经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又突然提之前?

    赤霄只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来——过去是如此,放到现时发生也如此。”他又强调般地重复了一遍。

    晏维清隐约察觉到了谈话的发展方向。“这话我也以为你永远不会说。”更加令人不虞,但在意料之中。“然后?”他没什么感情地追问。

    “我不会放水。”这么说的时候,赤霄语气很轻。他面上依旧在笑,然而眸子里毫无笑意。

    “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就为了最后这一句?”晏维清问,表情和语气都分辨不出喜怒。“你是在贬低我,还是在贬低你自己?”

    听了这么尖锐的话,赤霄一点也不愤怒。“你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说到最后时,他那一点微笑竟变成了粲然。

    晏维清垂眼看他。

    如雪般净白的颜,如画般黛黑的眼,一点日光透过碧青莲叶缝隙照在那弯起的口唇上,更显水润嫣红……

    任谁也想不到,那张凶神恶煞的红铜鬼面下竟然是如此一副令人心折的面孔。任谁也想不到,看着如此美好的人一张口竟然全是诛心之言。

    晏维清忽而弯下腰,一把揪住了赤霄的领口。

    这姿态充满威|胁,然而赤霄的反应只是转了转眼珠。“你故意吓唬我?”他满不在意地笑,甚至还有些惊奇,“真没想……”

    后面大概还有点话,但只有赤霄自己知道是什么。因为晏维清一霎之间发力,猛地把毫无防备的他从船上丢了下去——

    真的是丢。赤霄浮出水面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而且他肯定,若不是自己反应还算敏捷,晏维清的力道足以让他沾上一身塘底的淤泥。

    换别人可能早就爆发了,但赤霄只是更惊奇了一些,顺手把沾在额边的长发往后捋。“你今日有些暴躁啊。”意气行事吗?他还没见过晏维清如此意气行事的时候。

    晏维清抱着双臂盯着他,一声不吭。

    正值炎夏,不管是谁都穿得很清凉。而薄薄的丝质衣衫湿透后,根本什么也遮不住。原本就未束起的青丝从骨肉亭匀的肩背上蜿蜒而下,随着水波荡漾披散,更添几分情|色。

    晏维清暗道一声糟糕。他确实是故意的,但他现在似乎突然忘记他原先的目的是什么了。为了掩饰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他只能选择冷着脸离开。

    简直就像落荒而逃了……

    赤霄重新上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一边催动内力,把衣物和头发弄干。晏维清的表现实在太古怪,他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想法,只能懒洋洋地躺回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数年他都坚持过来了,难道还差那一二十天耐心吗?

    一人不走,一人不赶,没几日田嘉就惊悚地发现,据说马上就要和他们圣主不死不休的剑神已经找上了门,不由暗自叫苦。管那两人是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小小的分堂主,知道太多没好事啊!

    但同为白山教中人,危寒川几个可不这么想。

    “晏大侠,这是我圣教华堂主给你的信。”

    当危寒川一边说一边递出牛皮信封时,他正身处晏维清租住的小院中。虽然这院子和赤霄所住的地方只有一园之隔,但总比当着赤霄的面这么做好。

    宫鸳鸯跟在他身后,一语不发,但眼神带着警惕,还有点恶狠狠。

    晏维清看得出,她在极力掩饰敌意,只是不怎么成功。不过,他现在更关心别的。

    “赤霄知道吗?”

    一目十行地扫完信件内容,晏维清沉声问。不得不说,华春水的态度基本在他意料之中,他也能猜出华春水和危寒川会瞒着赤霄做这事,但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

    危寒川小幅度摇头。“我以为你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夜里来拜访。”

    晏维清确实知道。白日里,虽然不一定交谈,但他几乎和赤霄形影不离。确切来说,是他单方面跟着,而赤霄不反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危寒川眼神微微一闪。“你的意思是……”

    “我已答应他,会尽力。”晏维清言简意赅地说。“华堂主想要一个回答,这就是我的回答。”

    “你……”危寒川脸色变了几变,面皮有些发灰,但没再多说:“叨扰了。”

    两人告辞出门,宫鸳鸯立刻就忍不住问:“三哥,这事真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危寒川无奈,语气带出几分疲惫。“不管是圣主还是晏维清,他们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旁人再如何劝,都注定是希望渺茫的。当然,对我们而言,希望再渺茫,也不能不做;但做了有什么用……”

    他没说下去,但宫鸳鸯已经明白过来。便是早知道是无用功,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可现在圣主落下风呀!”她道,眼眶又要红了。

    危寒川对此心知肚明。

    虽然赤霄保证过他了解晏维清的功夫,但晏维清同样了解他的,这就不能算一个优势。而如果比拼其他,晏维清确实更占优势。

    不管是□□开还是七三开,其中差距大概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清楚。对白山教而言,他们只想要一个结果;那结果却是更小的那个可能,宫鸳鸯着急上火也是自然。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圣主。”危寒川温言道,试图安慰宫鸳鸯。“虽说刀剑无眼,但也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最坏不过一个死;稍微好点的话,可能就像上次晏维清受了心口的致命伤。

    可宫鸳鸯光是想那血口开在赤霄身上,她就头皮发麻,连手指也跟着颤了。她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吐出来,神色极度黯然。

    而院子里,晏维清把华春水的信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这才折起收好。

    看来他料得没错,赤霄肯定已经让属下做好最坏的准备。然而,就算假设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赤霄仍然也不肯松口……

    晏维清简直要被气得没脾气了。他不是老好人,但涵养已经不错,也愣是被这种级别的嘴硬整得只能出下下策。赤霄为他好,他为他们好;左右都是情非得已,就看谁先捱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