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宫

赵愁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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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宫

    说一个人的模样变了,原因有很多。

    风吹,日晒,还有江湖人的刀剑伤,都会改变一个人的样子。

    但是还有一种变化: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也还是那个眼睛。肉身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和以前毫无分别,唯一改变的,是气质。

    即便是从头到脚都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双胞胎,气质也不可能相同。就是因为这一点,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无法模仿一个事实存在的人。

    但是分隔几十年的恋人,却可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面目全非的对方。这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上,还保留着对方熟悉的气质。

    黄莺莺和沈青青并非分隔多年。

    她们相识、别离,还只是今年春天的事。现在是秋天。

    沈青青还记得,朱记面馆的那个引起骚动的苗家小姑娘,脾气虽大,却带点羞涩,偶尔还会露出不安的表情。

    而眼前这一个人,五官和当初的黄莺莺一模一样,说起话的时候,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的官话讲得很好,字正腔圆,比长安城里的大小姐说得还要标准,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黄莺莺说的内容,沈青青一点也听不懂。

    ——第七日,主人行走在荒野上,神鸟作她的随从,神蛇作她的向导……

    这会是五毒教的训导吗?沈青青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她还是走到了黄莺莺的面前,试着开口了:

    “黄莺莺,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青青……”

    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发现黄莺莺正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的眼神就好像刚刚睡醒一样空洞茫然。

    直到这时,沈青青才突然想起来,当初她们认识的时候,她误把她当成了男子,而她也一直没有澄清此事。难道她至今都一直误会着?

    沈青青立刻想要道个歉。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低头笑道:“真对不起,我当时为了好玩,就骗了你,其实我……”

    黄莺莺道:“我知道。”

    她突然伸出手来,手里竟多了一把短刀,猛地刺向了沈青青的身体。

    这一刀又快又近,顿时血涌如箭,溅上了黄莺莺的脸,染红了黄莺莺的脸。

    沈青青的身子立刻弯了下去。

    先前那个苏楼姑娘已经吓傻。楼上的苏妈妈却很淡然。

    从看见黄莺莺的第一眼,苏妈妈便认出她是自夜游宫来的使者。

    就算左护法已经预先传来了消息,苏妈妈也没料到,沈青青居然会若无其事,主动地走到这位使者的身边,还去和她打招呼。

    也许从那一刻起大局便已定了。武功再好的人,也无法去提防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对手。

    黄莺莺迷茫的眼神里,突然又流露出了一股不和谐的兴奋。

    “我没有辜负左护法的嘱托……没有……”

    她紧接又刺出了第二刀。

    就在那刀朝沈青青的心口刺去的时候,锋利的刀刃,突然被沈青青的手紧紧握住。

    沈青青当然不是铁打的。她也没练过铁砂掌这一类的功夫。

    她被刀刺,被刀割,受到的痛苦,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只是很能忍。纵此时此刻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也没有叫出声。

    但她的牙关却因为疼痛咬紧,不能说出一个字来,只能用眼睛盯着黄莺莺。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进了夜游宫?”

    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便只能用眼睛来说。

    和沈青青的目光相对,黄莺莺泛起潮红的脸色顿时转为苍白,眼神里的迷惘也一瞬间消失无踪。她就这样盯着沈青青的脸看了一阵,突然尖叫了一声,扔下了染血的刀子,转身飞奔出了苏楼。

    沈青青道:“快,快拦住她……”

    震惊,愧疚和担忧,在沈青青的头脑里交相冲撞,竟让她糊涂得忘记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的人是不会帮她拦住黄莺莺的。被拦住的,只能是她自己。

    她唯一听到的回应,是自己的身子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声音。

    那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丽泽山庄”庄主张孟尝,已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

    近年来他发福得厉害,早已看不出十年前“千里独行张公子”的英姿。

    可是这三天里,他却瘦得衣橱里找不出一件合身的衣服。

    好在他有钱。他的仆人们也很听话。

    只消一皱眉,他出来见客人的时候,已从里到外换上了本地最好的裁缝赶制的新衣,丝毫不会有损他的身份。

    在仆人看来,主人最近最大的不幸,便是半个月前,夫人薄氏的亡故。他张孟尝的消瘦,自是因为对那位夫人太过深情的缘故。

    但事实并非他们想的那样简单。瞧着身边尽心的忠仆,张孟尝不禁感慨万分。

    “倘若他们知道我这个主子没准活不过今晚,还会这样用心地服侍我吗?”

    好在那四位贵客已经来了。

    客厅,四个人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那是分别穿着白、黑、青、黄四色的四位老者。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年纪,因为年纪大了,连容貌看上去都渐渐相似。

    他们都是用剑的。

    梅兰竹菊四君子剑。

    隐居天山之上,四十年未曾下山,黑发渐白,白发又渐渐转黑。

    他们修炼的“春夏秋冬四君子阵”,四十年来无人能破,早已在江湖中成为传说。

    张孟尝谦恭地走了过去,亲手为四人奉了茶,然后便屏退了众闲杂人等,关紧了门。

    张孟尝还没开口,那四人便发话了。

    “我们此番下山,不是看中你张庄主的谢仪,也不是看中你父亲当年和我们的关系。”

    “我们前来,是因为你‘丽泽山庄’敬英雄,惜英雄。”

    “如今江湖中这样的人已不多。我们四个老了,能活的日子也有限,实在不想再看这样的人再少下去。”

    “你武功实在不怎么样,就在旁边看着吧。”

    张孟尝什么话也没说。他的心头已有热血涌动。

    因为这十年中,他已不下十次派人往天山求这四位前辈来丽泽山庄做客。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他性命有忧,这四人居然应时而至。

    前辈高人的侠肝义胆,他张孟尝怎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

    红日西坠,月轮东升。

    先前客厅里的五个人,已转移到了丽泽山庄后山坡上,远离主屋的一间小屋里。

    因为四位老人说,在这里,即使弄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惊动主屋的仆人。

    既然来者不善,不管结果如何,这么做,至少可以减少无辜者的伤亡。

    张孟尝越发称赞这四位老人仁慈的用心,眼睛里又有了热泪。

    一室皆静。

    四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静静坐着,仿佛已化为泥塑。

    春夏秋冬四君子剑阵,其中最重便是君子之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君子的道理,也是君子剑阵的道理。

    他们就在这里静静坐着,等待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来的会是几个人?一个,一群?

    若是对方来了几十上百人,他们只有四个,会不会显得很脆弱?

    这些问题,张孟尝都没有在想。

    因为他眼前坐着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四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四把剑,四十年心照不宣的修行,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

    忽然,梅剑老人发话了:“张庄主,我们还有一个疑问。”

    张孟尝道:“前辈若有疑惑,便请讲,晚辈绝不隐瞒。”

    梅剑老人道:“尊夫人真是意外落水而死么?生前是否结交了什么歹人?”

    张孟尝沉吟片刻,道:“不敢欺瞒前辈,亡妻对晚辈的心,正如晚辈对亡妻一样。”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人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一片树叶落在门前的声音。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突然自动打开了。

    “你们的人,来得太多了。”

    循着那轻狂的声音望去,月下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蒙面的女人,黑衣黑裙,虽看不见相貌,却可从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断定她的美貌。

    她的衣带,在月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梅剑老人朗声道:“你就是夜游宫的大宫主么?”

    女人轻轻笑了一声。那本是足以让男人动心的笑,此时此刻的轻蔑之意,却又足以让天下英雄瞠目结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梅剑老人道:“夜游宫的面目,早已在被笑青锋揭穿。几个月来,那些夜游宫出身的女子,不是被杀,就是失踪,你若是夜游宫主,就应明哲保身,遣散手下,放大家一条生路。”

    兰剑老人冷笑道:“梅兄,和一介末路之人,有何可说?”

    女人却只是含笑不语。

    梅剑老人叹了一声,抽出了剑。

    精妙、严整的春夏秋冬四君子剑阵,就这样在屋中缓缓张开。

    黑衣的女人一踏进屋子,就被困在四把剑锋的正中央。

    这是张孟尝一生中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剑阵。他也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见。

    因为这剑阵太美,美轮美奂。

    这四名老者四十年前未隐居时,每一位单独出来,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

    此时四把剑在剑阵中相遇,构成的奇景,又并非四个人武功的简单相加,而是两两映照,交相辉映。

    张孟尝已相信,即便是传说中无双无对的一剑落花之剑,还是剑魔燕二十五的那二十五道剑痕,恐怕都不能与这样的剑阵相比!

    “能为了那个贱人,看一眼这样的剑阵,此生也是无憾了!”

    就在张孟尝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在他身旁的竹剑突然大喝一声,口涌鲜血。

    然后是菊剑、兰剑。最后连梅剑也是同样。

    女人笑道:“既然累了,不如就躺下来歇歇。”

    她话音刚落,四位老人便纷纷应声而倒,他们的剑也掉落在他们的身边,再也拿不起来。

    恐惧的阴影,再次笼罩上张孟尝的头顶。

    这女人究竟是使出了什么样的邪法?

    女人朝他走了过去,幽幽地叹了一声。

    “惊异么?奇怪么?该惊异的人,明明应该是我。梅兰竹菊四君子剑,居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张孟尝嘶声道:“你……你下了毒!”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好像也正翻出阵阵苦味……

    然后他吐了。

    这并不是中毒,而是恐惧的自然反应。

    女人似乎很讨厌他吐出的气味,皱起眉道:“下毒?我只是给了他们接触毒物的机会——选择将毒物混在饭食中的,是他们自己。”

    “你说他们……是自杀?”张孟尝刚说出这一句,突然惊觉,这个女人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所暗示的事实,要比这个更加可怕百倍。

    女人道:“他们若是自杀,你的妻子也是自杀了。”

    张孟尝周身一颤,面如土色:“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张孟尝咬牙笑道:“原来夜游宫要杀我,只是因为怀疑我老婆的死因。——果然天下的女人是一帮。好吧,我便告诉你们夜游宫。我老婆确实是自尽。她是因为不堪表兄的骚扰,才含羞做出样的傻事。只恨我没有早些觉察到……”

    女人的眼神却没有一点改变。

    张孟尝忍着后背层层冷汗,昂头道:“你是不信也好,是要把责任推卸在我的头上也好,我张某人都安然接受。你若真要杀我,我们夫妻也可以团聚了。”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洒了两滴眼泪。

    女人道:“很好。”

    女人话音刚落,突然出手如电,封住了张孟尝的穴道,使他动弹不得,将他随手甩入椅中,接着,一脚踏在椅上,一手信手提起桌上酒壶,另一手拗住了他的头颈,将烈酒从他鼻孔中倒注进去。

    酒味辛辣,男人立刻承受不住,大叫道:“不是这样的,我错了,不是这样。”

    女人说:“那是什么?”

    “她跳下去之前两天,我打过她……但她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啊!她自己要轻生,我是无辜的啊!”

    女人没有说话,从两乳中间的缝隙里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尖刀。男人的瞳孔顿时放大了。然后她将刀锋在男人的脖子上轻轻蹭了蹭,男人的瞳孔又吓得紧缩。

    男人后悔起来,当初为什么要听从那四个成事不足的老头儿的建议,挪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应敌。如果在主屋那附近,仆人立刻就会听见他的大呼,前来救他。

    若是那样,至少可以拉几个忠仆一起上路。

    就在这时,刀光突然一转。男人顿时一声惨叫。

    刀刺进了他的手背。

    也就是这一记惨痛,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这个女人并不打算向他询问事情的经过。只是想让他亲口说出他做过的事情。

    “嗬嗬……你不过想听一个……你满意的答案……”

    女人将刀拔了出来,男人的手背顿时血流如注,嚎叫起来。女人皱了一下眉,又封住他一处穴道,那男人顿时喊不出声,面孔却因为痛苦扭得变了形。

    女人看着那张脸,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低声反问道:“我满意的答案,不是事实么?”

    她再一次刺出了她的刀。

    刺向了男人的胯下。

    看着一屋子的死人,和面前半死不活的这一个,女人擦了擦自己面上的血,慢慢站了起来,走出了屋门。

    外面正有几个与她相仿的黑衣蒙面少女在等着她。她们的打扮很相似,只是没有金腰带。她一出来,那几人便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女先走了出来,手里拖着一只麻袋,里面显然装着一个人。又过了一会儿,另外几个少女也走了出来。

    金腰带的女人道:“都收拾干净了?”

    其中一个施了一礼,道:“干净了。”

    金腰带的女人道:“很好。光明永归吾主。”

    “光荣永归吾主。”

    她们翻身上马,从山庄围墙的上的缺口往破晓走去。

    她们起初走得很快,走到了大路上,就渐渐慢了下来。

    路上没有行人。

    少女们在马上脱去了她们的黑衣裙,露出了底下的男装。

    金腰带的女人走在最前面。她也在马上解下了她的腰带,脱下了她的外衣,束起了她的长发,亮出了她左肩上银色的昙花。

    那是夜游宫左护法的标志。

    她皱起眉头来,盯着那朵昙花看了看,然后将这朵有昙花的衣服也脱了下来。

    “左护法真是厉害,居然只靠一个人,就破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剑阵。”

    “咱们一门之中,除了大宫,武功最高的就是左护法了吧!”

    少女们笑得很开怀。

    左护法忽然勒住了马。

    少女们立刻不笑了。

    她们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对于她们尊贵的共主是一种怎样的冒犯,于是纷纷勒马,下跪请罪,说自己不该在背后对主人妄加议论。

    左护法却在马上坐着,笑了。

    “你们紧张什么。你们说的虽然不对,但夜游服还在我这里。在我面前说,就与在大宫面前说一样,算不得背后议论。”

    少女们还依旧匍匐在地上,丝毫不敢起来。

    左护法笑道:“罢了,你们先起来,我跟你们讲一讲大宫当年的故事,就算扯平了,如何?”

    少女们互相偷看几眼,这才慢慢爬起来,回到了马上,继续前进。

    “若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剑在山上四十年中彼此失和,生出嫉妒之心,竟然互相下毒,也不会落得一个凄凉的收场。

    “虽然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并非我用武功胜了他们。不过只要假以时日,勤加练习,这春夏秋冬四君子剑阵,也并非牢不可破。我已将他们的剑法要诀记在心中,待回宫便可整理出来,为我所用。”

    少女们立刻说:“左护法真了不起。”

    左护法淡淡一笑,道:“笑话。参不破《太阴心法》第九层,有什么了不起?”

    “整个夜游宫,也只有大宫一个人抵达过那样境界。左护法的境界,我们众姐妹已是高山仰止了。”

    “你们会这样说,那是因为你们从未听说过当年的大宫。”

    少女们静静听着。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大宫,是今日大宫的师父。是一位雍容高贵,心思缜密,雷厉风行的主人。

    “那位大宫,一生都没有遇到中意的男子,所以也只收了今天的大宫一个人做她的徒弟。

    “在她做大宫的任上,夜游宫渐渐发展起来,由不到百人的规模,发展到了近千人。那时的夜游宫,还不像今天这样闻名,众人也只知道是个抚养孤女的地方。”

    一位少女黯然道:“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外人不会误解我们,也不会毁谤大宫……”

    其他几人脸上也露出了类似的怅惘神情。

    左护法道:“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若要谋生存,从男人的嘴里夺口饭吃,必须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我接下来的话,便是证明——那位大宫的时代,夜游宫虽以抚育孤女为名,却也引起了武林人士的毁谤中伤。

    “他们反对的理由有二。第一,是夜游宫中没有男子,女子若在这样的环境中长成,便不知谦恭处下,难免会个性异于常人。若真心为她们着想,夜游宫应该放开门禁,招收男子入门。”

    “真是胡说八道!”一名少女忍不住道,突然又觉得自己失礼了,低头道,“他们少林寺也有许多小和尚,为什么不招女子入门?”

    左护法道:“阿莲,我知你自幼父母双亡,听了一定很不高兴。不过当时的人,确实是这样说的。若非两代大宫的苦心经营,夜游宫中也不会有我辈了。光荣永归吾主。”

    阿莲低声道:“光荣永归吾主。”

    又一名少女道:“这是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呢?”

    左护法笑道:“另一个理由,是说女子天性喜柔,该好生护惜,不该习武,摧折了身体,粗野了性情。”

    “这话也太不讲理了,让他们对峨眉派去说啊!”“就是。”

    只有一名少女低头不语,她的佩剑有几分像峨眉派的式样。

    左护法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向众人道:“当时诋毁峨眉派的话,并不比诋毁夜游宫的少——男人的天性就是这样,见到别人比自己强,便容不下了。今日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剑,便是最好的例子。”

    众少女纷纷点头。那个拿峨眉派式样佩剑的少女感激地望了左护法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左护法接着道:“于是有一年,又遇上夜游宫女子出宫嫁人的日子。夜游宫中便来了十几名男客,都是当时身怀绝技的名门子弟——为了不影响这些门派的声誉,就不说他们的出身了——自称要来求亲。问他们是为谁而来,他们竟说,他们看上了夜游宫主。”

    少女们听着,脸上现出愤怒之色,手中也握紧了缰绳。

    但是她们中又有谁能胜过十几个男子?谁也不敢说。

    “那位大宫却微笑道:‘若要见我,就要先胜过我的徒弟。’于是转过身,作了个手势。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早就听说大宫亲自收了一名徒弟,纷纷引颈,谁知只看到一个弱小的少女,从大宫的身后缓缓走出来。这些人惊讶于这少女的样子,浑然没有察觉背后渐渐关上的大门。

    “整个过程,只有两代大宫和那十几名狂徒知道。就算我整日侍奉在大宫的身边,也只是从前辈的口中知道曾有这么一战,却从未听说那一战的具体情形。

    “我只知道,自那天以后,这些武林中曾经显赫的家族,都少了一名成材的公子,多了一个身患顽疾,不能习武的废人。

    “那一年,大宫只有十四岁。”

    少女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她们知道,自己永远达不到大宫的境界。这位她们尊敬的左护法也不能。

    因为她们和大宫,本来就是是不一样的人。

    左护法微笑了。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一个月后,夜游宫与各大门派达成和解,若他们将女弟子送入宫中修行,就将宫中绝密的《太阴心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们,借此换取了夜游宫在武林中的生存。我们今日能够在大街上骑马行走,不可不铭记大宫当日的功业。——吾主是上天赐给夜游宫百年的救赎,光荣永归吾主。”

    “光荣永归吾主。”

    少女们的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左护法的眼中却忽然现出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她回头望了望长安城的方向,开口道:“从我们离开长安城,大概过了多久?”

    “回左护法,大约四个时辰。要进城把黄莺莺接回来么?”

    左护法的嘴角勾起了微笑:“不必了。——我们回宫。”